二十章·玉碎(2)(第3/3页)

他身居高位养尊处优,不辨菽麦也是寻常,莲子想必吃过不少,却未必知道果期几时。

杨昭哼了一声:“你休要笑我,我在花园里种了这些年的莲花,还会不知道莲子几时熟么?等到□□月熟透了,也就老了,需炖煮几个时辰才会软烂。这个时候的莲子才嫩,适宜生吃。”说着自行剥开一只莲蓬,取出其中的莲子便往口中送去。

“哎!”菡玉阻拦不及,眼看着他嚼开了带皮的生莲子,五官皱成一团,偏还不肯承认自己错了,硬是将那又苦又涩的莲子吞了下去。

她忍俊不禁,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相府的花园里是有一片荷塘,不过那都是花匠种植料理的,他爱莲是借物寄思,只爱那花开娇妍之态,哪里知道这些细事?

片刻之后,见他面色恢复,菡玉才问道:“相爷,苦不苦?”

忽而一阵风来,惊了树上栖息的鸟儿,扑落落四散惊飞而去,叽叽喳喳的一阵鸟鸣声。

杨昭不答,抬头看天上飞鸟,反问道:“玉儿,你可听到有杜鹃啼鸣?”

飞鸟也正应景,他这么一说,立时有一只杜鹃叫了几声:“布谷,布谷,布谷。”

菡玉道:“这时节竟还能听到布谷鸟儿的叫声,我还以为只有春耕时才有。怎么?”

“你听,它在叫什么?”

她想了一想:“农人叫这鸟儿布谷鸟,因它叫声仿佛‘布谷’二字,说它曾是赐神农氏五谷之种的神鸟,催促今人勤劳耕种;文士谓之‘杜鹃’、‘子规’,传说是古蜀望帝魂灵所化,声声啼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其实禽鸟并不会说话,生来就只会那么叫而已。人们听它叫声谐音,那都是后来想象的了。”

杨昭叹了一声:“玉儿,你可真会煞风景。”

菡玉微赧,顺着他的意思问道:“那相爷觉得它在叫什么?”

“我说呀,”他伸过手来揽住她,仰首望着天上盘旋来去的飞鸟,“这望帝生前必是个多情种,情深且笃,相思而死仍矢志不渝。那女子问他:相思苦不苦?他只回答:不苦,不苦,不苦。”

菡玉被他说得晕生双颊,低下头去剥手中的莲蓬。

杨昭见她面露羞红,心中一动,低头便想去吻她。刚俯下脸去,她却抬起头来,手中举着一颗莲子凑到他唇边:“莲皮涩,莲心苦,莲子甜味本就不浓,须得将这两样都摘去才能尝到。你尝尝这个,还苦不苦?”

他无可奈何地张口囫囵吃下,全然不觉得有什么好滋味。

菡玉见他面色不豫,以为是嫌莲子味道不好,又追问了一句:“还苦么?”

杨昭心说早就不该对她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抱什么指望,转过身来和她并肩而坐:“玉儿,你曾说过,莲花‘惟心素淡,虽苦犹清’,我就最爱这莲心的苦味。”

菡玉想了一想:“我说过?”

杨昭无奈道:“天宝五载,在华清宫,你我第二次碰面的时候。就是你顶撞李林甫那次,也是你发现野外温泉、弄脏靴子那次。”

菡玉的脸又红了。

杨昭叹了口气:“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你再睡一会儿吧。”

“嗯。”菡玉应了一声,躺下倚着他肩窝睡去。

半晌,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却听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苦尽,就是甘来了。”

等到了成都,一切就都好了,就是苦尽甘来了。

他心中欢喜,情动心摇,忍住了没有再多索求,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快睡吧。”

菡玉偎进他胸怀,闭上双眼。

夜深露重凉意逼人,这样相偎相依,却是身暖心定。夜风微拂,送来荷叶和花的香气,清淡微苦的芬芳。头顶上方,杜鹃的啼鸣宛转迂回,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声声都是他在低诉:玉儿,不苦,不苦,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