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三十五章 易前难后(第5/6页)

苏燕燕道:“姐姐放心,妹妹一定转达。”眼见已到巳初,苏燕燕起身道,“姐姐还要回宫的,我便不耽搁,这便告辞了。”

我忙起身还礼:“今日与妹妹相谈甚欢,实是受益良多。我送妹妹出去。”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斗篷都有些穿不住了。苏燕燕裙下银灰色的花草纹缠绕着粉紫春意,明丽而沉稳。一时感慨,她也是经历过掖庭狱的潮湿阴冷的人。她暗中指点我破案,对陆皇后的兄长陆愚卿拒绝北征、触怒龙颜之事装聋作哑。我唯一不清楚的是,她对将要自尽的慎妃,究竟说了些什么。事过境迁,春光明媚,也许今天是一个好时机。眼见她就要登车,我唤道:“苏妹妹……”

苏燕燕转身,微笑道:“不知姐姐还有何指教?”

眼前闪过当年我用铳指着她的眉心时她骄傲嘲讽的神情,不觉失笑,随即敬畏起来。事过境迁,春光明媚,所以,又何必再提?我抚一抚额头,苦笑道:“我如今的记性竟不比从前了,刚才想问妹妹一件事,一时竟忘记了。”

苏燕燕一怔,微笑道:“无妨,待姐姐想起来随时写信问我也不迟。”

眼见苏燕燕的车马消失在街角,绿萼感慨起来:“奴婢记得姑娘与苏女巡并无深交,两年未见,今日倒说了许多。”

深交?我与锦素可谓深交,结局又如何呢?“‘朋友不可深交,深交必有怨’[195],正因没有深交,无利亦无怨,才能相谈甚欢。”

景德元年早春,我依旧从修德门入宫。

门官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人,宽额方颐,眸光清亮。见几个年轻女子在宫门外下车,还不及开口相问,脸就先红了。他问明我的身份,又看过圣旨和告身,方才放我们进宫,一面派人去知会漱玉斋众人,一面又吩咐备轿。

我忙道:“漱玉斋离宫门并不远,我自己走进去就好。也不必派人去说。”

门官恭恭敬敬道:“下官领命。”说罢目送我走出十几步,这才重又坐下。

向东望去,捣练厂的侧门开着半扇,一位年长的胖姑姑抱着几件大毛衣服,挺着腰身走过。晾衣绳被日光照得发白,紧绷着,像被拉扯得极细极薄的漫长时光。我微笑道:“十年前我独自从这里进宫,看见捣练厂的姑姑在晾纱,雪白清透,仙气飘飘,心中很喜欢、很羡慕。”

银杏道:“姑娘为何一个人进宫?难道没有丫头服侍么?”

我笑道:“那时候我自己都还是个丫头呢,如何会有丫头服侍?”

银杏道:“那时候如果奴婢能跟着姑娘就好了。”

绿萼笑道:“那时候你才只有六七岁,真要进宫服侍,多半也服侍皇子和公主去了。”

我笑道:“那时候的门官还是当今的掖庭令李大人,如今他也到了天命之年了。”说着和绿萼齐齐叹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

内阜院和漱玉斋的人不知道我提前两日回宫。漱玉斋里只有四五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在荡秋千玩。白梅盛开,郎庑如旧,黄鹂和八哥的笼子都不曾变了地方。从前丫头们养的白猫雪团似的蜷在青石上晒太阳。玉茗堂的窗上都贴上了崭新挺括的红色窗花,吉祥如意的花样被日光照出新的现世企盼。玫瑰花圃的竹篱是新立的,严阵以待花事的纷繁不羁。

我慢慢地走了过去。因为走了长路,我只穿了一件淡黄色的交领长衣。银杏和绿萼没有着宫装,小宫女们也不是从前在漱玉斋服侍的旧人,彼此都不认得。几个小宫女见了我,呆了一会儿,默默向两边让开。秋千架上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站起来行了一礼,微笑道:“姐姐是哪宫哪院的?到漱玉斋来有何贵干?真是不巧,我们姑姑不在。姐姐若有话告诉我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