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八章 鸿鹤寥廓(第2/5页)
熙平笑道:“那时候你还很年轻,若身边当真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便无法支持下去。后来如何?”
“后来,奚桧将杀小虾儿灭口之罪嫁祸给舞阳君,刑部又查出舞阳君祝诅之事。芳馨多口,御前应对时,将我因病晕倒一事归罪于舞阳君的诅咒。从那时起,我这才开始疑心她的身份。我甚至一度疑心她是殿下早早安插在宫中的。”
熙平笑道:“孤倒是想安排这样一个人来襄助你,可惜满府里的奴婢,没有一个可堪托付的。要像芳馨一般,潜伏数十年,更是不可能。”
我笑道:“翟恩仙十一二岁便进了宫,直在宫中做到清音阁的执事。韩管事在宫中十年,也做了文澜阁的头领。只是他们都不在玉机身边服侍罢了。其实,殿下本也可以安排他们到玉机身边来,只是‘间不可觉,俟而后知’[144]方才最安全的。对么?”
熙平笑道:“这个自然。”
我续道:“不久之后,因慎妃娘娘自尽一事,芳馨等三人进了掖庭狱。幸而那时的掖庭狱令施哲是仁吏,倒也无碍。说来也奇怪,从那时起,我虽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来历,却也从未对她有半分疑心。”
熙平叹道:“这也算是‘间不可觉,俟而后知’吧。”
我拭去眼角的泪滴:“直到这一回她又进了掖庭狱,受尽折磨也没有吐露我的秘密。直到她病得快要死去,我才知道她为何要来服侍我。”
熙平的眉心一紧:“怎么?你告诉她了?”
直到此刻,熙平仍只关心她自己的阴谋是否败露。我忍下心中的不齿,淡淡道:“我从未说过,姑姑也从未问过。但以她的聪明,相信她早已猜出。只要她在掖庭狱熬刑不过,只要她稍稍松懈,将心中的疑窦尽数吐露,殿下与玉机今日便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熙平一怔,动容道:“她究竟是谁派来的?”
我上前一步,冷冷逼视:“是谁派来的?殿下若知道她是谁派来,今日便不会用这种口吻谈论姑姑了!”
熙平侧头避开我骇人的目光:“是孤不对。她究竟是谁?”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的唇角也有了深刻而凄苦的皱纹,安静地潜伏在上好的脂粉之下。她的目光依旧清澈灵动,似日日打磨的利剑,强迫着不让自己老去。我沉默片刻,稍稍缓和道:“姑姑曾说,她少年时在宫里当差,受了冤枉,险些病死过去。安平公主恰巧路过,救了她的性命。奈何公主不久便死在玄武门,姑姑报恩无门。十年之后,她倾尽所有积蓄,只为了能服侍安平公主的亲妹妹送进宫的女巡。”
熙平大吃一惊,一个趔趄,向后扶住了树枝。玉兰白的纱缎斗篷从枝头掉落,似白云委地,掠过她墨蓝色的长裙,像一只洁白的手拂过浸透恶念的心。她颤声道:“竟然是安平皇姐!”
我冷冷道:“安平公主在冥冥之中护佑殿下,姑姑便是公主派来陪伴在玉机身边的人。如今殿下还要说,她只是一个代玉机去死的可怜奴婢么?”
熙平眼圈蓦然一红,泪珠盈眶而出。她背过身去,啜泣的声音在宁静的山野中显得格外凄冷:“孤错怪她了。”
我无暇分辨她口中的“她”指的是安平公主还是芳馨:“姑姑已为玉机而死,偌大皇宫,玉机已无可留恋。”
熙平拭了泪,慢慢转过身来。一张脸苍冷如青石,腮边有切齿而出的道道筋纹:“正因如此,你才不能轻易辞官,否则她不是白白死了?”
我走上前,一不留神,竟然踩在她的斗篷上。然而,我也懒得抬脚:“玉机本在五年前皇后逼我为妃的时候就当辞官!我若那时辞官,父亲就不会死,姑姑也不会死!我只恨自己贪恋官位,贪恋权势,贪恋荣华富贵。我恨自己‘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145]。到今日苟延残喘,恐怕无力再为殿下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