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册 第三章 哀哀父母(第4/6页)
是施哲。皇帝命他在大将军府监察,是他给父亲上了药,穿好衣裳,又点了火,使他在寒冬腊月被抛弃在郊外,不至于被冻死。我叹息道:“曹驸马从前是汴城府的推官,他说的定然没错。”
朱云忽而收了眼泪,愤恨与杀气像从水底骤然浮起的苍苍白骨:“是谁要这样害父亲?!若被我查出此人,我定叫他也尝尝那鞭子,再一刀捅了他的心窝子!”
我为他擦了眼泪,又蘸一点蛇油涂在他的眼下:“男儿流血不流泪,要学父亲的样子。动不动就哭,算什么男子汉真英雄。你只说,现下你可查出此人了么?”
朱云正要答话,忽听门外有几个女子轻声说话的声音,我忙摆手止住朱云。不过一会儿,绿萼进来禀道:“姑娘,刚才朱大姑娘在外求见,听闻公子在,便回去了。”话音未落,便听见灵堂里响起了痛彻心扉的泣声。我忙带着朱云出了西厢,但见母亲在灵堂中拈香跪拜,伏地痛哭。朱云和玉枢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起来,众丫鬟婆子搬了一张交椅,在堂下放定,七手八脚地扶母亲坐下了。母亲拭泪不已。
我走上前去,跪在母亲面前,含泪唤了一声。母亲恍若无闻,别过头去只是哭。玉枢看我一眼,伏在母亲耳边道:“母亲,妹妹回来了。您常日里不是最惦记她的么?”
母亲静静地看我一眼,泪光中竟有哀恳之意。她拉着我和朱云的手,轻轻道:“你们从此以后就在家好生过活,不要再出去了。”向我道,“玉机,你不要回宫了。”又向朱云道,“云弟,你也少骑些马,把那火器还给世子。”
我忙道:“女儿不回宫了,从此以后就在家中陪着母亲。”
朱云却垂头不语。玉枢在他肩头推了一把,朱云方道:“好,以后儿子只在家读书,再不出去了。”
母亲凄然道:“好孩子,不是为娘拘束你们。我是怕你们……”她不忍再说下去,只是饮泣。好一会儿,方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道:“我是怕你们像你们的爹爹一样……”
朱云看一眼母亲,又呆呆望着我。自上一次在宫中,我嘱咐母亲无事不要让父亲出门,母亲竟什么也没问,便应承下来,我便知道母亲即便不知详情,也定对父亲的事有察觉。我不看朱云,只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含泪一笑:“母亲的心,女儿深知。母亲放心,今日我便上书辞官,带父亲回原籍安葬。从此以后,我们姐弟三人,齐心一力侍奉母亲。只以农桑为事,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可好?”
母亲怔怔道:“你果然放得下宫中的锦衣玉食,放得下皇帝的恩宠?”
我缓缓伏在母亲膝头,柔声道:“只要母亲安心,玉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母亲伸出左手,抚着我的鬓发。她的掌心柔软,指尖却冰冷如铁。“那你现在就写辞官表,就在你父亲的灵前写。”
朱云道:“母亲——”
我站起身,顺从道:“是。”于是向绿萼道,“备文房四宝。”
绿萼焦急道:“姑娘,您怎么能辞官——”我瞥了她一眼,她顿时张口无言,扁了扁嘴,亲自带两人从暖阁中搬了一张小桌出来,备下笔墨纸张。我提笔道:
“臣闻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6]诗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7]今臣父为盗贼残,骨肉捶挞为泥,身膏草野,精魂不收于天。臣追事惟往,痛伤心目。且臣忝属内位,言不能奖,行不足称,加身被恶疾,恐一日先填沟壑,无以报德塞责。愿辞官避贤,服绖尽孝。敢冒宸严,布此悲乞。”
写罢封好,交予绿萼,命她唤起小钱,亲自送入宫中。绿萼无奈,只得去了。
母亲目有愧色,舒一口气,复又担心道:“望陛下能准奏才好。”
我微微一笑:“他不准奏,我便再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