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二十章 甑已破矣(第2/5页)

我瞟了他一眼,淡淡道:“她从前是世子的正妻,如今不过是妾侍。”

小钱低头道:“是。大人是知道的,那女子有孕在身,说不定生下来便是理国公府的小世子呢。故此一家子都不敢告诉她,想先进宫来向太后和皇后求情,请陛下收回成命。谁知陛下一早便料到了,命人拦着不让放进宫来。故此夫人和小姐都在玄武门外跪着。听说皇后宫里已经派人去瞧过,也劝过了,夫人就是不起来。皇后看夫人年纪大了,只得命两个医官在玄武门守着。”

“后来呢?”

“就在奴婢进宫时,理国公府忽然来了人,说是少夫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圣旨,竟然吞了落胎药,生生打下一个七个月的男胎,母子俱亡。夫人听闻此信,当即昏死过去。太医即刻去看,听说是急怒攻心,赶忙命人抬了回去。小姐哭得什么似的,奴婢看着他们忙忙乱乱的,自己也伤心。”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理国公府变故乍起,如一记闷棍打在我的头上。心头一片茫然,不知该说什么。小钱小心道:“如今少夫人已经去了。想来小姐托付大人的事情,也可以不用办了。”

我冷冷道:“那是圣旨,君无戏言,连太后和皇后都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又能怎样!”遂叹息道,“你下去歇息吧。”

绿萼道:“升平长公主与理国公世子就算真的不和睦,陛下也不能问都不问,便下令世子休妻。说到底,是家务事罢了,何必下圣旨命人休妻?”

我合目叹道:“他是心里过不去罢了。”

绿萼好奇道:“升平长公主殿下的事情,圣上有什么过不去的。”

我随手取过一支笔,寥寥数下,便勾勒出一位舞剑的白衣女子。绿萼道:“这仿佛是周贵妃。”

作画须得手稳,不过片刻,我便平复下来,一面添上风色,一面淡然道:“陛下定是以为理国公世子因少夫人的身孕冷待了殿下,所以才下旨休妻。原本的确是家务事,用不着下圣旨这样郑重。这分明是借题发挥。周贵妃擅自出走,便和世子冷待长公主殿下是一样的。”

绿萼恍然道:“那理国公世子岂不是代周贵妃担了不是?”

我冷笑道:“他并没有代谁担了不是。若不是他冷待了长公主殿下,好好的,长公主殿下怎会想出家?这都是我的不是了。”

绿萼道:“这事与姑娘何干?”

我叹道:“当初长公主对再嫁是有疑虑的,尤其是嫁给理国公府。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还为理国公世子说了许多好话。我总以为……”

我总以为升平长公主和理国公世子谢方思曾经有情,我总想起当初那封情词恳切的信:

“忆昔汴舟,碾墨为酒,赋景成诗,惓捲相酬。

万人称缪,无改初衷,千膊沉甃,魂思梦忧。”

他既然“万人称缪,无改初衷”,既然“千膊沉甃,魂思梦忧”,他应当不会在意长公主的容貌和残缺,他应当为长久的相守而真心欢喜才是。为什么?

她远嫁北燕,他亦娶妻,不过三年而已,恩情便烟消云散了么?情之翻覆,竟如此之快。当年升平长公主越禁与谢方思相会,“碾墨为酒,赋景成诗”。为了掩饰行踪,采薇还为长公主做了许多绣品赠予后宫诸人。如此看来,连采薇的一番痴心,都错付了。

若四年前我为他们传信,或许升平不用远嫁;若我不劝升平再嫁,或许她便不会心灰意冷。

我错了,两次。

是了,高旸也终有一日会迎娶启春。天长日久,他和她,也会彼此真心相待。他会忘记我,忘记“梨花忘典”,忘记蔷薇花下的初衷,忘记马车中的笑谈,忘记易芳亭中、公主灵前的痛苦承诺。

那么,我是不是该更加迅速、更加无情地忘怀?用忘怀来逃避绝望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