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耳语和呐喊……还有高兴(第6/8页)

不要担心我,我现在一切都不错,生活已经正常了。我坐在家里,抚摸着小猫,编织手套。如此简单的事情,比如编织,就能够让我心情舒畅……是什么支撑我?我不会走极端的,不会……作为一名医生,我什么都了解,所有琐事……死亡是无形的,并不都是美丽的。我见过上吊自杀的人,在最后一刻他们出现高潮,大小便失禁。煤气中毒的人皮肤是蓝色的、紫色的。对于女人来说,自杀是一种很可怕的想法。我不可能有任何关于死亡的美丽幻想。那样子,就像什么东西离你而去,似乎在催促着你,逼着你冲动。你在绝望地挣扎……还有呼吸和心律……还可以挣扎,但那时候已经很难支撑了。要按下停止键,停!我就支撑住了。扔掉晾衣绳跑了出去,任由倾盆大雨淋湿身体。被大雨湿透之后我是多么喜悦!多么高兴!(沉默)这之后我很久都不说话,在压抑中躺了八个月,都不会走路了。最终才重新站起来,学会了走路。我终于……我又坚强了……但是我的感觉还是很糟,我像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这对我算是什么?够了!够了……(坐下哭泣)够了……

1990年,我们明斯克的一个三居室里住十五个人,还有个吃奶的孩子。第一批客人是丈夫家里从巴库来的亲戚,姐姐一家人和姐夫的堂兄弟。他们不是来做客的,而是带来了“战争”这个词。他们惊呼着走进我家,从他们的眼睛看得出,他们很久没睡过好觉了……他们是秋天还是冬天来的,那时已经很冷了。对,他们是秋天来的,因为冬天我们这儿的人更多了。冬天,从塔吉克斯坦来了客人,我姐姐一家和姐夫的父母从杜尚别来。那时候就是这样的形势,这样子的……到处都睡着人,夏天甚至睡到阳台上。他们说话时就像是哭喊……就好像他们在逃难,战争就在身后追赶,脚后跟冒烟……他们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是苏联人,绝对的苏联派。百分之百!我们都为此而骄傲。可是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全没了!一早醒来时,他们向窗外望去——已经生活在另外的国旗下。在另一个国家,成了外国人。

我一直在听……听他们没完没了地说:

“那是个什么时代啊!戈尔巴乔夫上台了……窗户下突然响起了枪声。耶稣啊!那可是在首都,在杜尚别啊……所有人都坐在电视机前,生怕错过最新消息。我们工厂以女工为主,大部分是俄罗斯人。我问她们:‘姑娘们,会发生什么呢?’战争已经开始了,在砍俄罗斯人。过了几天,一家商店大白天被抢劫,接着是第二家……”

“头几个月我只是哭,后来不哭了。眼泪很快哭干了。最怕的就是男人,熟人和生人都怕。他们冲进家里,冲进汽车……‘美人啊!姑娘啊,让我们抱抱吧……’邻居家的女孩遭到同班同学强奸。是我们认识的塔吉克男孩。她母亲找到男孩家里。那家人却对她大吼大叫:‘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滚回你们自己的俄罗斯吧。你们俄国人很快就不能留在这里了。穿上你们的内裤快滚吧。’”

“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是凭共青团的派遣证明,是去建设努列克水电站,建设铝制品工厂。我学会了几句塔吉克语:茶壶、碗、沟渠、杜松子、梧桐……他们叫我们舒拉维,意思就是俄罗斯兄弟。”

“我时常还梦见玫瑰山茂密的杏树。醒来满脸的泪水……”

“在巴库,我们住在一幢九层大楼。早上有人把亚美尼亚家庭都赶到院子里……人们把他们团团围住,有多少人算多少人,全都冲向他们,每个人都用东西去打人。一个小男孩……只有五岁……他也跑过来,挥着儿童铲子打人。一个阿塞拜疆婆婆抚摸着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