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街上的噪声和厨房里的谈话(1991—2001)(第4/11页)
我还记得大学里的朋友们……我们成了各种人,除了语言学家:广告公司经理、银行职员、“跑单帮的”……我在一个房地产公司打工。公司是外省一位夫人开的,她以前是共青团干部。今天谁在开公司?谁在塞浦路斯和迈阿密有别墅?都是以前的党内权贵。这涉及一些需要寻求党产的地方……像我们的领导人,六十年代精英群,他们在战争中流过血,却天真得像孩子一样。我们整日整夜都在广场上。要把事业进行到底,把苏共送到纽伦堡法庭。可是我们太早就解散回家了,结果让投机分子和叛徒上了台。和马克思的理论相反,社会主义之后我们反倒建设起资本主义。(沉默)但是能生活在这个时代我还是很幸福。苏联共产主义垮台了!一去不复返了。我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并且以另一种眼光看世界。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自由呼吸的日子。
正在恋爱,窗外却开来了坦克
——我当时正沉浸于恋爱,其他事情一概不去想,就像生活在世外桃源里一样。那天早晨妈妈匆匆叫醒我:“窗外都是坦克,好像是政变了!”我睡得迷迷糊糊:“妈妈,那是在演习吧。”他妈的!我睁眼一看就呆了!窗外停着一排排真正的坦克,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看过坦克。电视台还在播放芭蕾舞剧《天鹅湖》……妈妈的一位朋友跑来了,她很担心,她好几个月都是借钱交党费了。她说她们学校有座列宁半身像,她把它搬进了杂物间,现在拿那尊列宁像怎么办呢?突然一切都束手无策,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女播音员在播出国家进入紧急状态的声明……母亲的朋友每听到一个字都一哆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父亲就朝着电视连声“呸”。
我给奥列格打电话:“我们去白宫[12]吧?”“现在就走!”我戴上了戈尔巴乔夫像章,切了一片三明治。在地铁里,人人都默不作声,大家都等待着灾难的降临。到处都是坦克……坦克……在铁甲上坐着的军人完全不像凶手,而是些面孔带着负疚感的怯生生的男孩。老年妇女送去煮鸡蛋和煎饼给他们吃。当我看到白宫周围聚集了几万人,心情就轻松了!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感觉我们无所不能。人们高喊:“叶利钦,叶利钦,叶利钦!”组成了一排排自卫人墙。但只让年轻人登记,上年纪的人被拒绝,这让他们很不满。一位老人愤怒地说:“共产党人已经夺走了我的生活,至少要让我死得美好些吧!”“老伯伯您还是离开吧!”……现在人们都说,我们那时候是要捍卫资本主义,这是不正确的!我要捍卫的是社会主义,但却是另外一种社会主义,不是苏联式的……我也曾经捍卫过它!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全都这样想。三天之后坦克离开了莫斯科,它们都已经变成了善良的坦克。胜利了!我们互相亲吻,亲吻……
我坐在莫斯科朋友们的厨房里。这里聚集了很多人,有朋友,也有从外省来的亲戚。我们想起来,明天又是“八一九”政变纪念日了。
——明天是个节日……
——那有什么好纪念的?一场悲剧。人民输了。
——在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中为红色帝国送葬……
——我当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钱冲进商店。我知道,不管政变怎样结束,物价一定都会上涨。
——我是欢欣鼓舞的:老戈要下台了!我早就厌倦了这个大话精。
——革命只是装饰,是给人民看场戏。我记得当时完全漠不关心,跟谁都懒得说话。人们只是等待。
——我打电话给工作单位——我去干革命了。我从自助餐厅拿走了所有的刀,都放在家里。我明白,要是战争打起来……需要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