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活出真性情(第7/14页)

以我们后人的眼光看,对于康德、胡塞尔来说,职称实在是太微不足道的小事,丝毫无损于他们在哲学史上的伟人地位。就像在莫里哀死后,法兰西学院在提到这位终生未获院士称号的大文豪时怀着自责的心情所说的:“他的荣誉中什么都不缺少,是我们的荣誉中有欠缺。”然而,康德、胡塞尔似乎有点儿看不开,那默想着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的智慧头脑,有时不免为虚名的角逐而烦躁,那探寻着真理的本源的敏锐眼光,有时不免因身份的卑微而暗淡。我不禁想对他们说:如此旷世大哲,何必、何苦、何至于在乎许多平庸之辈也可轻易得到的教授称号?转念一想,伟人活着时也是普通人,不该求全责备。德国的哲学家多是地道的书斋学者,康德、胡塞尔并不例外。既然在大学里教书,学术职称几乎是他们唯一的世俗利益,有所牵挂也在情理之中。何况目睹周围远比自己逊色的人一个个捷足先登,他们心中有委屈,更属难免。相比之下,法国人潇洒多了。萨特的职称只是中学教师,他拒做大学教授,拒领诺贝尔奖奖金,视一切来自官方的荣誉富贵如粪土。不过,他的舞台不是在学院,而是在社会,直接面向大众。与他在大众中的辉煌声誉相比,职称当然不算什么。人毕竟难以完全免俗,这是无可厚非的吧。

可是,小事终究是小事,包括职称,包括在学术界、在社会上、在历史上的名声地位。什么是大事呢?依我之见,唯一的大事是把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做好。

1994.12

生命中不能错过什么 ——《绿山墙的安妮》中译本序

安妮是一个十一岁的孤儿,一头红发,满脸雀斑,整天耽于幻想,不断闯些小祸。假如允许你收养一个孩子,你会选择她吗?大概不会。马修和玛莉拉是一对上了年纪的独身兄妹,他们也不想收养安妮,只是因为误会,收养成了令人遗憾的既成事实。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安妮住进了美丽僻静村庄中这个叫作绿山墙的农舍,她的一言一行都将经受老处女玛莉拉的刻板挑剔眼光——以及村民们的保守务实眼光——的检验,形势对她十分不利。然而,随着故事进展,我们看到,安妮的生命热情融化了一切敌意的坚冰,给绿山墙和整个村庄带来了欢快的春意。作为读者,我们也和小说中所有人一样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她。正如当年马克·吐温所评论的,加拿大女作家露西·蒙哥马利塑造的这个人物不愧是“继不朽的艾丽丝之后最令人感动和喜爱的儿童形象”。

在安妮身上,最令人喜爱的是那种富有灵气的生命活力。她的生命力如此健康蓬勃,到处绽开爱和梦想的花朵,几乎到了奢侈的地步。安妮拥有两种极其宝贵的财富,一是对生活的惊奇感,二是充满乐观精神的想象力。对于她来说,每一天都有新的盼望、新的惊喜。她不怕盼望落空,因为她已经从盼望中享受了一半的喜悦。她生活在用想象力创造的美丽世界中,看见五月花,她觉得自己身在天堂,看见了去年枯萎的花朵的灵魂。请不要说安妮虚无缥缈,她的梦想之花确确实实结出了果实,使她周围的人在和从前一样的现实生活中品尝到了从前未曾发现的甜美滋味。

我们不但喜爱安妮,而且被她深深感动,因为她那样善良。不过,她的善良不是来自某种道德命令,而是源自天性的纯净。她的生命是一条虽然激荡却依然澄澈的溪流,仿佛直接从源头涌出,既积蓄了很大的能量,又尚未受到任何污染。安妮的善良实际上是一种感恩,是因为拥有生命、享受生命而产生的对生命的感激之情。怀着这种感激之情,她就善待一切帮助过她乃至伤害过她的人,也善待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和怜悯、仁慈、修养相比,这种善良是一种更为本真的善良,而且也是更加令自己和别人愉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