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4页)
“是的,我看是这样。”温德走向一把有织锦套子的椅子,刚要坐下,发现垫子破了,他用手指拍了拍坐垫,好像能把它补好似的。他轻轻地坐下,因为那是破的。
奥顿继续说:“你知道,我害怕,我一直想逃走,想脱身。我在想逃跑。我在想要求保全我的性命。我心里觉得惭愧。”
温德抬起头来说:“但是你并没有这样做。”
“没有,我没有这样做。”
“你也不会这样做。”
奥顿迟疑了一下。“不,我不会这样做。但是我有过这种想法。”
温德轻声说:“你怎么知道别人没有这种想法?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这样想过?”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把你也逮捕了,”奥顿说,“我想他们也得杀掉你。”
“我看也是。”温德边谈边玩弄大拇指,望着它们上下转。
“你也预料到,”奥顿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你知道,大夫,我是一个小人物,这个镇也是一个小镇,但是小人物身上一定有一点火星,可以发出大火。我害怕,很怕,我想到过我可以保全我性命的种种办法,不过这个一闪就过去了。现在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喜悦,好像我比现在的我来得高大,来得完美,你看我在想什么,大夫?”他笑了笑,回忆道,“你记得在学校里读的《辩护词》吗?你记得苏格拉底说的吗?有人会说:‘苏格拉底,你这条生活道路可能导致你夭折,你不感到惭愧吗?’对于他,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你错了:一个凡事优秀的人不应该计较生与死;他只应该考虑他做得对还是错。’”奥顿停住了,他想回忆下面的话。
这时温德大夫紧张地靠前坐着。“‘是做好人的事还是坏人的事。’我想你没有全记准。你向来就不是读书人。你批评学校那一次讲话也讲错。”
奥顿咯咯地笑了。“你还记得?”
“记得,”温德热切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你不是忘了一行,便是落了一个字。那是一次毕业典礼,你激动得不得了,忘了把衬衣下摆塞进去,下摆露在外头。你当时不知道大家笑什么。”
奥顿自己也笑了,他用手偷偷地摸摸背后,看今天衬衣全塞进去了没有。“我当时是苏格拉底,”他说,“我在谴责学校董事会。我谴责得多厉害!我大声吼叫,我看到他们脸都红了。”
温德说:“他们是在抿着嘴忍着,怕笑出声来。你的衬衣下摆露在了外头。”
奥顿市长笑了。“多久了?四十年前吧。”
“四十六年。”
站在卧室门口那个卫兵悄悄地走到外边门口卫兵身边。他们只用嘴角轻声说话,就像孩子们在课堂上说悄悄话。“你值了多长时间?”
“整整一夜,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也是。昨天船来了,有你老婆的信吗?”
“有!她问你好。她说听说你受了伤。她不大写信。”
“告诉她我没事。”
“好——我写信的时候提一下。”
市长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喃喃地说:“嗯——嗯——嗯。不知道我能不能背出来——是怎么说的?”
温德提示他。“‘现在,啊,那些——’”
奥顿轻声地背诵:“‘现在,啊,那些判我罪的人——’”
兰塞上校轻轻走进屋子。卫兵立正。上校听见市长在说话,就站住听着。
奥顿望着天花板,迷迷糊糊地在背原话。“‘现在,啊,那些判我罪的人,’”他背道,“‘我向你们预言——因为我即将死去——在死亡的时刻——人们有天赋的预见。我——向你们这些谋害我的人预言——我死后不久——’”
温德站起来说:“去。”
奥顿看着他。“什么?”
温德说:“这个字是‘去’,不是‘死’。你又错了,四十六年前就错在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