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尔南德 34(第4/6页)
有时候,有一个人或生物在场就能让美丽的背景活跃起来。那一张照片是小狗特里埃,它年纪还小,浑身的毛皮平滑发亮,是在特里尔买的,所以起名叫特里埃。它那弯弯的腿沿着它故乡那罗马建筑的废墟快步小跑着。有一张照片里它被一条长绳子拴在圣马克宫堡前面的一个青铜旗杆上,眼巴巴地审视着它主人的大衣、手杖和望远镜的套子,那简直是一九〇〇年旅客的一幅写生画。而这一张是费尔南德,她俯身望着玛林巴德水泉,一只手拿着一束花和一把小阳伞,另一只手端着一杯水,妩媚诱人地噘起嘴来品尝。一张是费尔南德穿着旅行服装,亭亭玉立。她的裙子比通常的稍短一些,露出来高筒皮靴,站在不知是哪一个冬季休养站的雪地里。还有一张是费尔南德穿着城里的服装,手里拿着须臾不离的小阳伞,迈着碎步走在一片山石荦确的地方。至于她的继子,弓着腰高高地端坐在一块仿佛是白云石的岩层上,真像个北欧传说中的年轻精怪。有一张里费尔南德穿着白上衣和浅色的裙子,头戴她非常喜欢的用缎带缀成帽壳的大帽子,手里拿着一本书,在某一个浓荫密布的日耳曼森林里散步,显然,她还高声地朗读着诗句。这样的一个形象仿佛证明了米歇尔至少在那几年断断续续享受到的一种幸福,但随后那回忆也像这些照片一样褪色淡化了。一张快照是在科西嘉一个旅店的房间里拍的。蹩脚的带花糊壁纸,一张梳妆台,人们猜测一定是缺了脚的。一个少妇坐在镜子前面,正往盘绕的发髻上插最后一个发夹子。她的一双手臂抬了起来,白色晨衣的宽大袖子滑落到肩膀上。她的面容只在镜中反射出来,看不清楚,仅能猜测其模样。在她身旁的一个独脚小桌子上,放着旅行用的小炉子和小水壶。我估计这样的场面对米歇尔来说如果不是总括了温柔亲密的早晨景象,他就决不会费事把它固定在照片上。在那三年中间,大概有许多这样的早晨。
但是,在他们轻松宽裕的生活里出现了看不见的裂痕,就像在绸缎衣物上经常磨损的地方一样。费尔南德似乎也像当时许多妇女一样,心灵里总潜伏着一个受了创伤浑身抽搐的赫达·卡布莱。那位喜好音乐的男爵的影子有时会在地平线上重新升起。矛盾尖锐的日子,米歇尔就出门作长时间的散步,回来时就平静了:他不是那种要把争论拖得很长的人。我在以前曾说过他为丢失了一枚戒指和化妆品很快褪色而发火生气的事。费尔南德是个近视眼,自己还说她乐得如此(“远远望去,看不见细枝末节时,一切都显得十分美丽”),然而去看戏或在别处却使用一副单柄眼镜。这个目中无人的工具把弱视变成了自命不凡。这种眼镜她收藏了一大批,有金的,银的,我很不好意思地承认还有玳瑁的和象牙的。眼镜上的弹簧咔咔作响,就像有人粗鲁无礼地哗哗摇折扇一样,引得米歇尔勃然大怒。
费尔南德总提不起精神,这限制了她丈夫,只能去作一些微不足道的消闲漫步。她上了些马术课,但这并没有医治好她对马的恐惧。他们有一条小游艇,来取代米歇尔和贝尔特当初的两条游艇贝里号和邦希号,费尔南德给游艇选择了另外一个日耳曼传说中的女神的名字:瓦尔基里(也许这船原来的主人,喜欢瓦格纳音乐的塔桑古伯爵夫人给它起了这个名字,而当时也许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才买了这条船)。但她身上却一点也没有女英雄布伦希尔德的豪气。他们乘着一条结结实实的大邮轮从科西嘉岛回来,瓦尔基里号以及船长和两个水手磨磨蹭蹭地沿着意大利海岸跟着他们。三个海上的老油子在每个港口都留连一阵,那里有他们的亲戚、朋友或是他们中意的姑娘。他们发来了表示遗憾的电报:“Tempo cattivismo.Navigare impossible.”米歇尔对此只是付之一笑,但费尔南德却批评增加了无用的花费。有时候,在热那亚,在里窝纳,他们也会找到他们的小船,克先生禁不住诱惑,很想享受一下在被海水摇荡的船舱里度过一夜的乐趣。但事后又很后悔。把一个女人独自丢在意大利旅馆的一个房间里,给她唯一的安慰就是洛蒂的一本小说,这不是他的天性。他大清早就去找她,而且在里索吉芒托的某个广场上耽搁一会儿,为的是给她买一束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