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礼 12(第7/13页)
我说过,在这个圈子里,笃信虔诚特别是女人的事儿。每天早上只要有可能,玛蒂尔德就早早起床,夏天在五点半,冬天六点钟。为了不吵醒阿尔蒂尔,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准备到村子里的教堂去参加早晨的弥撒。一个女仆起得比她还要早,在盥洗室里放一罐热水。玛蒂尔德把最后几个发卡别到头发上,匆匆照一下在熹微晨光里仍然发灰的镜子。虽然她对赶时髦的兴趣减弱了许多,但穿裙子时仍感到有些遗憾:多么不凑巧,撑开的曳地长裙已经没有人穿了。那种裙子那么宽大,在某些时候穿起来特别舒服……她从一张独脚小桌子上拿了她的祈祷书,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把宅子交给仆人们,让他们打扫灰尘,用茶水刷洗地毯上的污渍。
教堂离城堡只隔着一片草场。玛蒂尔德很喜欢这条捷径。她谨慎地用木底皮面鞋踏着棕黄色的草丛,尽量避开冰块和雪堆。夏天,走这短短的路程是一件乐事,但玛蒂尔德并不完全承认除了能赶上早祷之外,在田野里自由自在地漫步也是一种愉快的体验。经常有这样的情况,但并不是每天,走进教堂之前,她先到小院子里看看,那里住着她钟爱的两个幼子。为了表示谦逊,她不坐城堡专用的长凳,而跟大家一起坐在正殿里。此外,教堂里只有寥寥数人,玛蒂尔德像当时许多忠实的信徒一样,并不读祈祷书里拉丁祷词的译文,虽然这些她也能背诵。她随着她自己的祈祷时跪时起。她大量祈祷,也许有时朝寒酸丑陋的教堂里聊作装饰的一座石膏塑像喃喃低语。当伊雷内姨妈周日要来串门时,她就乞求天气晴朗,为的是可以把桌子抬到露台上的几棵栗树底下,希望阿尔蒂尔满意她挑的水果和鲜花;她的身体原本娇弱,她为自己的健康祈祷,乞求有足够的力气把身上的包袱背负到底;如果她的力气不够,就求上帝原谅她的缺陷。无关紧要的要求和深刻的企愿搅合在一起,就像在生活中毫无来由的兴致和深刻的激情混杂不清一样。头几个愿望微不足道,很快就被遗忘了。后面一些愿望天长日久竟有一部分得以实现。玛蒂尔德结束祈祷时比她开始祈祷时心境更为安详。
她为亲人们祈祷,这跟她为自己祈祷差不多是一回事。她为她的女儿们祈祷,望她们都能找到好丈夫,当出色的妻子;她祈愿她亲爱的爸爸在拉巴斯杜尔清新的空气里早日恢复健康;她为可怜的弗罗兰祈祷,她刚刚在感情上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她祈求好心的上帝开启表兄费尔南的智慧,据说他是个有自由思想的人(像他那么有天分,竟然会走上糊涂的路,真是不可思议)。她祈祷她的小让娜有一天能学会走路;为她十三岁的加斯东终于会念书而感恩;她为阿尔蒂尔祈祷,望他不要因为对婚姻不忠而遭到惩罚,这是她近来才知道的,觉得又愤怒又恐怖,然而有谁说得清她自己是不是也应该负一点责任呢?自从她最后几次分娩之后,对这类事情有时表现得那么厌倦……总而言之,就像当时所有虔诚的天主教徒一样,她为神圣的教皇祈祷,他被囚禁在梵蒂冈,有人说他是自愿的,其实是受了共济会的胁迫。不管这些祈愿是不是被上帝接受了,她全身心沉浸在这些良善的愿望里。谁也不敢说这些祈祷任何用处都没有,甚至世界的进程也不会因此发生一点变化。反正玛蒂尔德因为发出了这些愿望收获颇丰:人们越是为别人祈祷,就越是喜爱他们。
本堂神甫匆匆做完了弥撒,他想到他的这些羔羊们每家田里都有活儿,也有点惦记他自己的菜园和花园。玛蒂尔德太太把两个小钱投进为穷人捐款的箱子孔里,向唱圣诗的那个孩子问了声好,那是苏阿雷一个马车夫的儿子。她踏着自己的脚印穿过了草场,小心着不把牧草践踏得太多。她并不知道,在教堂里的短暂停留让她放下了身份,在这片刻间恢复了她的青春,而她本以为她的花季早已结束了:那时她的生命跟她十八岁时一样。她不时地停下脚步,摘下挂在她裙子上的草荚,像孩子一样,让草籽从指间落下去。有时不顾礼节仪容,大着胆子把帽子摘下来,让风吹拂着她的头发。在草丛中吃草或睡觉的家畜跟她只隔着一道小小的绿篱,而波维里这个地名正因它们而起。佃农把畜群中最好的一头奶牛叫做美人瓦格,它正轻轻地在带刺的栅栏上蹭痒痒;八天以前,它还在绝望地哞哞叫,因为屠宰场的小车把它的小牛拉走了,但现在它已忘记了,心满意足地细嚼着鲜美的牧草。为了夸奖这头乖牛,玛蒂尔德又找到了她遥远的高祖们用过的手势和声调。再走几步,她在车夫家门口停住脚,那人正在马厩的门槛上擦拭马笼头。她早又把帽子戴上了,她向车夫道贺,说他的儿子在弥撒时唱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