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蓝(第8/14页)

  那天我扒开人群,往里死钻。我钻到人群核心处,看见了白蓝。其实她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阿芳真要跳下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确认死亡。但围观的人认为她是厂医,至少应该负点责任,她就站在那里喊:“阿芳!阿芳!”我捅了捅她,说:“我爬上去抱她下来。”白蓝说:“没你什么事。你上去?她一脚就能把你踹下来。”我说不要紧,绑个安全带就可以了。这时阿芳喊道:“你们都不要上来!上来我就跳下去!”

  白蓝说:“去把王陶福找来!”王陶福就是那个诱奸犯。厂警说:“王陶福被他老婆打伤啦,今天没上班。”白蓝傻了眼,问我:“那怎么办?”我摇摇头,我也想不出办法,这不是骑三轮玩命,这是爬烟囱,要是我爬上去她就跳下来,那我就成了比诱奸犯还可怕的诱杀犯。

  后来,宣传科过来了一帮人,取代了白蓝和我的位置。工人看了这架势,就说:“这宣传科,十三个酒囊饭袋。”宣传科长也不理睬工人们,举起电喇叭,试了试声音,然后就对着阿芳喊:“阿芳,你这是破坏生产的行为,马上下来,立刻下来!”烟囱上的阿芳放声大哭。宣传科长又喊:“阿芳,王陶福已经被他老婆打伤了,你们的事情,厂里会处理的……”后面的阿姨听了,把手心里的瓜子全都扔到了科长的后脑壳上,说:“要死啊,你干脆直接把她推下来吧!”科长举着电喇叭大喝:“不许起哄,全都回去上班!”后面的工人说:“滚你妈的蛋,猪猡!”

  这时,小毕一把抢过宣传科长的电喇叭。小毕很镇定,他很威严地对后面的工人说:“大家安静,不要闹,救人要紧。”工人听了这话,居然都安静下来。小毕举着电喇叭,很温和地对阿芳说:“阿芳,我是宣传科的小毕。我们谈谈吧。你今年多大了?”阿芳在上面说了一句什么,我也听不清。小毕却神奇地听清了,”噢,你二十四岁了。二十四岁的人,怎么还这么爱闹别扭呢?你要相信厂里是会保护你的,会为你说话的,厂里不会因为这点事情毁了你的前途的。我们也不会允许谁来伤害你的。”后面的工人听了,哗哗地鼓掌。小毕说:“如果有谁要在厂里胡作非为,我毕国强第一个不答应,我第一个站出来为你说话!”这时,宣传科的汪阿姨接过喇叭说:“小毕是化工局毕副局长的儿子,他说的话,阿芳你还信不过吗?”后面的人听了,又发出噢噢的惊叹。

  总之,阿芳最后下来了,而出风头的是小毕。过去人们只知道宣传科来了个白白净净的青年,平时也不大说话,现在大家知道,他是毕副局长的儿子。他后来成为全厂科室女青年的偶像,一点都不奇怪。小毕的镇定和机智征服了阿芳,也征服了阿姨们,他非常准确地抓住了阿芳的心理:其实她不是要自杀,而是要避老虎。阿芳下来之后,小毕看见她腿上和肘上擦破了,就对白蓝说:“先带她到医务室去吧。”与此同时,他驱散了围观的人群,让大家正常上班去。白蓝牵着阿芳的手,往医务室走去,一路上阿芳还在哭,把头靠在白蓝的肩膀上。我混在剩余的闲人之中,也往医务室去。

  白蓝在医务室里为阿芳擦了点红药水,围观的人照例堵在门口。忽然,楼梯口传来一阵咯唣,有人大喊,不好啦老虎来啦。我只感到眼前一阵旋风掠过,王陶福的老婆像闪电一样出现在医务室,举着五根指甲扑向阿芳。这婆娘足有一百五十斤重,黑脸,歪嘴,头发像钢丝一样。她其实不是老虎,而是野猪。那时候干部们都回办公室了,医务室里除了白蓝以外,就只剩下十几个看热闹的闲人,谁也没想到王陶福的老婆来得这么快,这么迅猛。王陶福的老婆咆哮说:“装死给谁看?跳楼啊,我跟你一起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