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蓝(第13/14页)

  事实上,尽管她砸了厂办的热水瓶,吴主任还是好好的,只有食堂里负责买菜的师傅被调走了,去糖精车间做操作工。我们厂里很古怪,犯了事的都会被送去造糖精,好像古时候的充军发配。我对白蓝说,到此为止吧,你要想顺藤摸瓜,那就摸到厂长的瓜上,那样的话,你也差不多可以去做操作工了。白蓝说,全是体制问题,搞不好了。

  我那时候搞不清什么叫体制问题,说实话,现在也搞不清。我对白蓝说,其实你去找小毕,让他跟他爸爸说一声,比你砸一百个热水瓶都管用。白蓝瞪着眼睛说:“你是不是一天不说小毕就浑身难受?”

  我说:“那么还有一种办法,我去把吴主任拍了。”

  白蓝说:“你拍他,于事无补。”

  她让我不要管这个事情,拍吴主任是错误的,这又不是私仇。我说:“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明白,公仇私仇还不是一样?”我想到一个词,叫做公报私仇,假如我去替白蓝拍了吴主任,那就应该倒过来,叫私报公仇。

  那几天我在秘密筹划着拍吴主任。既然是给他颜色看,那就不能把他拍死,拍死了那就轮到我看颜

色了。其次也不能拍轻了,让他以为我在他脑袋上抹灰。我小的时候,我堂哥有个女朋友。她很美,唯一的缺点就是颧骨有点高,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女煞星。她陪着我堂哥出生入死,打遍北环区无敌手。她很喜欢我,让我叫她嫂子。我嫂子那时候教我怎么拍人,说起来也简单,就是趁没人的时候揣一块砖头,悄悄跟在人家后面,蹑手蹑脚走近,然后迅速把砖头平拍在此人头顶上。据她说,拍后脑勺是会弄死人的,拍头顶最多脑震荡。对方捂着脑袋倒下的时候,你就朝前或者朝左右方向飞奔而逃,最好不要往回跑,因为被拍的人挨了突袭,会本能地向后看,你要是往后逃,就会被他看见背影。

  我嫂子说,其实看见背影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小路那么帅的背影,就会被人认出来。此话乃是我嫂子的原话,不是我吹嘘自己帅。

  我打算为白蓝出口恶气,好几天都在观察吴主任的行动路线,我是青工,不能公然拍主任,那会使厂里所有的主任感到愤怒。不料这事情出了岔子,有一天下午,工厂里很安静,吴主任在宿舍区走过,正好几个锅炉房的师傅坐在那里。食物中毒期间,锅炉房的师傅也拉稀,他们拉稀的时候挤不进厕所,只能在煤堆里拉,虽然这很方便,但是世界上没有人天生喜欢在煤堆里拉稀。况且拉出来的稀,还得由他们自己铲到锅炉里去。锅炉房的师傅看见吴主任,气不打一处来,也没说话,也没吓唬他,就地捡了块砖头拍花了他的脑袋。吴主任一头鲜血,栽倒在地。

  拍完他之后,四周静静的,也没人围观。师傅们一想,把他撂在地上恐怕要出人命,就架着他去医务室去包扎。这种气度,真不是我能学得像的。

  那天,白蓝看见几个膀大腰粗的大汉架着个血人进来,走近一看,是吴主任。白蓝立刻喊了起来:“路小路呢?他躲哪里去了?”

  锅炉房的师傅们认得我,说:“没见到他啊。”

  白蓝问:“他把人打成这样,跑了吗?”

  师傅们说:“哦,不是他打的,是我们打的。”

  事过之后,我为自己没有抢到先手而后悔,我对白蓝解释说,不是我下手慢,实在是锅炉房的师傅太牛逼,他们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说动手就动手,一点前戏都没有的。我不行,我是学徒,不能公然拍人。

  白蓝说我:路小路,你就像个暴民,不知道你中年以后会怎么样。我从她那里学了很多新名词,暴民是其中之一。我对她说,我无所谓,反正我才二十岁,以后有的是机会洗心革面,但在我二十岁的时候,能想得出来的也就是拿砖头去拍人。脑袋硬的人有权这么想,像你白蓝这样,跑到厂办去瞎嚷嚷,砸热水瓶,最后还不是悻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