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炮(第5/10页)
范朝霞的一个亲戚打抱不平,冲上去,对准黄彪扛了一膀子。这个人在火车站上扛过大件,身体巍峨,如同铁塔,膀子上有五百斤力气,一家伙就把黄彪扛得连连倒退,跌坐在自己提来的筐子边。他心中不平,抓起盘子和碗,撇出去。那些瓷器,在空中旋转着,有的撞到墙上,有的飞进人群,有的粉碎成磁片,有的囫囵着,在地上翻滚。真是一场好戏。老兰出现在正厅门口,大声呵斥:
"都给我住手!"
他的威风,果然不凡,犹如猛禽入林,百鸟哑音。好似老虎出洞,群兽伏地。他乱发倒竖,胡子扎煞,眼珠子通红,嗓音嘶哑地说:
"你们是来帮我的忙呢还是来趁火打劫?你们以为老兰就这样倒了吗?"
说完了话,老兰退回屋里。打架的两个女人,就此松了手,虽然彼此还用仇恨的目光对视着,但绝无再打成一团的可能性了。她们都累了,也受了伤。范朝霞的头发被揪下来一撮,似乎还带下来一块头皮。小媳妇的褂子扣子脱落,像一面破旗在胸前呼哒着,露出半个胸脯,胸脯上有一道道红色的抓痕。
母亲走过来,冷冷地对两个女人说:
"好了,下场吧。"
两个女人都咕嘟着嘴巴,眼泪汪汪地消失了。
院子里,那拨和尚,一共七个;那拨吹鼓手,也是七个;在他们头领的引领下,仿佛两支参加某项比赛的队伍进入场地。和尚的队伍在西边那张桌子周围坐下,把他们手中的木鱼、铁磬、铜钹放在桌子上。吹鼓手的队伍在东边那张桌子周围坐定,把他们的喇叭、唢呐、十八个洞眼的笙放在桌子上。和尚们只有领头的大和尚穿着黄色的袈裟,其余的小和尚都穿着灰色的偏衫。吹鼓手们一个个破衣烂衫,其中有三个还袒露着肚皮。当老兰家正厅里那座高大的木钟发出三声巨响时,母亲对姚七说:
"开始吧。"
姚七站在两张桌子中央,像个音乐指挥似的举起两只胳膊,对着右边的和尚和左边的吹鼓手们说:"师傅们,开始!"说完了话,他的双臂猛地往下一劈,这动作又潇洒又神气,如此出风头的事情,竟然让这个家伙干了。这样事情应该让我来干,我却坐在棺材前扮孝子,窝囊。
随着姚七胳膊的劈下,院子里两蓬声音轰然而起。这边是木鱼声铁磬声铜钹声混合着念经声,那边是喇叭唢呐笙合奏出一首哭丧调,气氛顿时悲凉起来,天昏地暗,屋子里一团漆黑,只有那盏豆油灯放出的绿色光芒,制造出西瓜大小的一团混沌的光明。我看到,在这团光明里,有一个女人的面孔,仔细看去,正是老兰的老婆。她的脸色煞白,七窍流血,十分吓人。我低声呼唤:
"甜瓜你看。"
甜瓜还在低头打盹儿,像一只蹲在墙头上的小鸡。我感到脊背发凉,头皮发紧,一泡尿在肚子里闹腾,这是我离开棺材的充分理由。如果我在灵前尿了裤子也是对死者的大不敬是不是?我抓起几张纸扔进瓦盆,蹦起来,跑出门,在院子里长长地吸了几口好空气,然后跑到狗窝旁边的厕所里,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撒尿。我看到风吹动着梧桐树上的叶子摇摆不止,但听不到风的声音和叶片摩擦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被吹鼓手与和尚们制造出来的声音淹没了。我看到,小报记者和摄像记者围着吹鼓手与和尚们抢拍。姚七大声喊叫着:
"师傅们,卖点力气,主人家有赏钱呐!"
姚七脸上放着油光,一副小人得志的可恶嘴脸。这个曾经联络我父亲试图推翻老兰的家伙,现在竟然成了老兰的狗腿子。但我知道这个家伙是不可靠的,他的后脑勺子上有一块白色的反骨,老兰对他,应该有所警惕。我可不愿再到棺材前去受罪了。我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溜出来的妹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看热闹。妹妹抠下来纸马的两个眼睛,像宝贝一样攥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