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炮(第2/6页)



思考着人与肉的问题,我到达了父亲的肉类加工厂门口。大门紧闭,大门旁边的小门也紧闭。我试探着敲了一下小门,发出了很大的响声,把我自己吓了一跳。我想这毕竟是上学的时间,在上学的时间里我出现在父母的面前,他们心中肯定不愉快。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们都不会愉快。他们已经中了老兰的流毒,以为我只有通过上学才可能出人头地,或者说我只要一上学就注定了要出人头地。我知道他们不可能理解我,即便我把我的想法全部告诉他们他们也不可能理解我。这就是像我这样天才孩子的苦恼啊。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父亲的厂里,但伙房里的肉味汹涌不可阻挡。我抬头望望天,天好蓝,阳光灿烂,还不到去老兰家吃饭的时候。为什么要去老兰家吃饭呢?因为父亲和母亲中午都不回家吃饭,老兰也不回家吃饭,这样,老兰就让黄彪的小媳妇给大家做饭,同时还照顾着他患病在床的妻子。老兰的女儿甜瓜,读小学三年级。我原先对这个黄头发的女孩子没有好感,现在有了好感,我对她有了好感的根本原因就是她很蠢,她考虑的问题非常肤浅,竟然因为算错了一道题而流眼泪,这个傻瓜。我的妹妹自然也在兰家就餐。我妹妹也是个天才小孩。她也有上课就打瞌睡的习惯。她也有一顿无肉就无精打采的特点。但甜瓜是不吃肉的,她看到我和妹妹大口吃肉的样子就骂我们:你们这两只狼。我们看到她只吃素食的可怜样子就回敬她:你这头羊。黄彪的小媳妇是个很精明的女人,她白脸皮,大眼睛,留着齐耳短发,唇红齿白,每天都笑嘻嘻的,即便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刷碗的时候也是笑嘻嘻的。她自然知道我和娇娇是来打伙的,而甜瓜和甜瓜的娘才是她伺候的重点,所以她做饭时总是以素食为主,偶尔有个肉食,味道也欠佳,因为她不是精心制作的。所以我们在老兰家搭伙吃得并不痛快。好歹我们的晚餐总是可以放开肚皮吃肉。

父亲归来后这半年,我们家的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真可以说是天翻地覆,过去在梦中都想不到的事情已经成为了现实。我的母亲和父亲,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两个人。过去的岁月里导致他们争吵的问题已经显得非常可笑。我知道使我们的父母发生了这些变化的根本原因就是他们跟上了老兰。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是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学跳神啊。

老兰的老婆,是个大病缠身、但不失风度的女人。我们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只看到她面色苍白,身体瘦弱。看着她就让我联想到在地窨子里见不到阳光的土豆上的芽苗。我们还经常听到她在炕上呻吟,但一听到脚步声,她的呻吟声就停止了。我和娇娇称呼她为大婶。她看我们的眼神有些怪。她的嘴角上不时地出现神秘的微笑。我们感觉到她的女儿甜瓜对她并不是很亲,好像甜瓜不是她亲生的女儿。我知道大人物的家里总是有些神秘的问题,老兰是大人物,他家里的问题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我就这样野马奔驰般地胡思乱想着离开了那扇小铁门,沿着围墙根儿,溜达到了伙房的外边。随着距离的缩短,肉的气味越来越浓厚。我仿佛看到了那些美丽的肉在汤锅里打滚的情形。墙很高;到了跟前更觉得高。墙头上边扎着铁蒺藜网。别说像我这样的孩子,即便是大人,要徒手攀登也不容易。天无绝人之路,在我几乎绝望了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往外排放污水的阴沟。脏是肯定的了,如果不脏还算什么阴沟?我捡了一根枯枝,蹲在阴沟前,把那些猪毛鸡毛之类的脏东西拨到一边,清理出了一条通道。我知道,无论什么样子的洞口,只要脑袋能钻过去,身体就能钻过去。因为只有头是不能收缩的,而身体是可以收缩的。我用枯枝量了自己的脑袋的直径,然后又量了阴沟的高度和宽度。我知道我可以钻进去。为了钻的更顺利一些,我脱下了褂子和裤子。为了不把身体弄得太脏,我捧来干土,铺垫了湿漉漉的阴沟。我看到前面的马路上没有行人,一辆拖拉机刚刚过去,另一辆马车距离这里还很遥远,正是我钻过阴沟的最好时机。尽管阴沟的宽度和高度比我的脑袋略有富裕,但真钻起来还是很难。我趴在地上,身体尽量地贴近地面,然后将头钻进去。阴沟里的气味很复杂,我屏住呼吸,为的是不把这些污浊的气体吸到肺里。我的头钻到一半时,似乎是卡住了;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很害怕,很着急。但我马上就冷静了。因为我很清楚地知道,人一着急,脑袋就要变大,那样就真的卡住了。那样,我的小命很可能就要报销在这个阴沟里了。那样我罗小通死得可就太冤枉了。在那一瞬间我想把脑袋退回来,但退不回来了。在危急的关头,我还是冷静下来,调整着脑袋在阴沟中的位置。我感到了一点松动,然后用力往前一挺脖子,耳朵松开了。我知道最艰难的时刻过去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要慢慢地调整身体的位置,直至钻过围墙。我就这样通过阴沟钻过了围墙,站在了父亲的工厂里。我找了一根铁条把放在阴沟外边的衣服勾了进来,又从墙角抓了一把乱草,胡乱地擦了一下身上的污泥。然后我麻利地穿好衣服,弯着腰,沿着围墙和伙房之间那条狭窄的夹道,溜到了伙房的窗外。这时,浓烈的肉香把我包围了,我仿佛浸泡在黏稠的肉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