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纸上人物 金嗓记(第3/3页)
天德和居财玩得来。居财骑在天德的背上,唱起了《放牛伢儿我本高》。天德笑嘻嘻地满得爬。
放牛伢儿你不高,
你晓得黄牛几多毛?
一斗罗筛几多眼?
一斗芝麻几箩筐?
四两黄丝几多长?
天德边爬边接唱:
放牛伢儿我本高,
黄牛论条不论毛,
罗筛论个不论眼,
芝麻论升不论筐,
黄丝论两不论长。
芦花一边看不过,骂骂咧咧弹过去。父子俩早就一溜烟地跑得老远。居财边跑还边唱:
喂嗬喂嗬,
挑担篾箩,
篾箩压死人,
外母打开门,
一头鸡呃一头鹅,
年年为的个婊子婆。
有一年春节将至,天德带着居财进城去办年货。一路上,天德紧紧攥着居财的手,挤在汹涌的人流里。天德东走走,西逛逛,突然被一阵铿铿锵锵的锣鼓声吸了过去。原来是东街的戏园子里唱得热闹,不由得地粘了进去。他摇头晃脑地跟着台上唱,手舞足蹈地随着台上动。一唱一舞,其乐无穷。戏唱完了,人散尽了,天德年货一样也没买,转头去找小居财,哪里有踪影?天德慌神了,满大街地去询问,谁也不清楚。天德只好往家里赶,心想着伢儿自个儿准是回了家,回家狠狠骂他一顿。
回到了家,天德看芦花,芦花看天德,谁也没见着小居财。芦花跳起脚来哭,劈头揪着天德直往墙 上撞,没骂出一句话,就昏死过去了。天德四处去贴寻人启事。芦花四处去烧香拜佛。一个月,二个月,半年,小居财再也没露面。芦花天天在家打鸡骂狗,家活农活再也不动一下手。天德再也没亮过一回嗓子了。终于有一天,芦花趁天德睡着,收拾好东西走人,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了。
夏垸人说天德是合该遭报应,天德不是人,天德不如狗。再也没人去叫他写字,晦气;再也没人去听他唱歌,窝心。天德袖着两只手,蜷缩在家门口,木木地就是一整天。两个小伢儿坐板车,一个坐车把,一个坐车头,一上一下翘着玩,口里唱着:
天德苦,打屁股,
天德苕,臭粪瓢,
天德老婆一声吼,
天德不如一条狗,
……
天德听到了,鼻子抽动着,哽咽了几声,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往村头走。夏垸人不奇怪,烂泥抹不上墙,朽木做不了梁,谁也不去劝。可夏垸人都在想着天德,小伢儿还在唱着天德。天德那天走出了夏垸路口,一去三十年,再也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