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人生(第4/10页)
我开始改写我的小说。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担心自己会不会写得太过阴郁,而且我也知道,要想把所有人都写得恰到好处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她。但这毕竟是我一直想为阿尔瓦做的事:我要让她成为一个不朽的小说人物。虽然这个故事我一直没有写完,但我绝对不会停止写作。我已经明白:只有在小说中,一切可能的事物才能同时存在。
我既可以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小男孩,也可以是一个骑车从山坡上疾驰而下、摔断了胳膊依然不肯放弃的孩子;我可以是一个父母双亡后生活在梦里的孤僻男孩,也可以是一个父母健在、意气风发、深受女孩欢迎的学生;我可以是一个不敢表明心迹、遁入孤独的青年,也可以是一个乐观自信、紧紧掌控着自己生活方向的大学生;我可以是一个不知何去何从、中断学业进入一家柏林厂牌工作的失意者,也可以是一个与此无关、远渡重洋并一直生活在国外的男人。我可以做一个意志坚定的成功的摄影师,满足父亲的期待;也可以做一个作家,用另一种方式与自己的父亲和解。我在阿尔瓦那儿根本没有机会,因为她的姐姐没有失踪,她后来也不需要我。阿尔瓦在我这儿也没有任何机会,因为中学毕业后,我过得很好,根本就不需要她。我终于找到了此生的挚爱,却又过早地失去了她。我本可以在年轻时便将她留下,好好利用所有时光。或者我再也没有和她重逢,而是留在了诺拉身边,跟她生了一个儿子。或者我在蒙彼利埃长大,婚后膝下无子,根本就不认识阿尔瓦。
所有这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而在这千万种可能中,有一种成了现实。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只是巧合。从年轻时我就感觉到,自从父母死后,我的生活就走上了另一条错误的道路。相比我的哥哥姐姐,我更爱不停地追问自己,青少年时代发生的事情到底对我产生了怎样的影响。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只有我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无论我任凭过去对我施加影响,还是将它反驳得一无是处,我都还是我自己。一想到和阿尔瓦及孩子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就明白:这已经被我刻下许多明显痕迹的另一种人生,根本就不可能是一个错误。
因为,这就是我的一生。
像从前一样,马蒂依旧会在吃早餐时给我们念一些有趣的报刊文章,我们的地下室里甚至有了一张台球桌。“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我们两个竟然会成为朋友。”晚上打台球时,我问他,“小时候,我还觉得我会恨你。”
马蒂把一颗绿球打入球袋,算是回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跟我聊起了一个特别有天赋的学生。但我看得出,他其实有些尴尬。
“说说吧,”我说,“当年他们拿淋浴头喷我的时候,你真的没听见我的叫喊吗?”
“那是什么时候?”
“在寄宿学校的时候。我就在你宿舍门口叫着你的名字。你现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马蒂耸了耸肩:“我不记得了。”
我笑了。“你这个坏蛋,你肯定记得。”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略带愧疚的笑容。接着,他又漂亮地把一颗球射落袋中。
“别这样。”我说。
后来,我们一起到楼上的厨房,哥哥做了鸡肉三明治和蛋黄酱沙拉,这是他的拿手菜。他把盘子递给我,又把一罐牛奶放到灶台上。
他只是笑了笑。我们端着盘子,坐在电视机前。
“不得不说,这三明治做得真的很棒。”我舒服地躺在沙发上,又咬了一口。电视里正在放一部黑白电影,查尔斯·福斯特·凯恩走进纽约《问事报》编辑部,把办公室搅得天翻地覆。[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