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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晶(1984—1987)(第2/8页)

许多住校生在来这儿之前就不太安分,有些挂过科,有些还吸过毒。不时有一些前科累累的家伙像被海浪冲刷上岸的沉船残骸一样被送到这儿。作为公立机构,寄宿学校有义务接收任何学生。与这些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里那些不知所措的少年,他们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安逸的乡村生活被这群城里来的疯子搅乱。“你也是从院子里来的吗?”他们这样问。他们嘴里的“院子”与其说是寄宿学校,还不如说是疯人院。吃饭的时候,我们个个饥不择食,把盘子刮得一干二净。我们永远吃不饱,我们内心的空洞永远填不满。学校里总流传着各种小道消息,谁跟谁说过话,谁跟谁成了朋友,以及谁深受女孩欢迎,都会被准确地记下。并不是每一种改变都能得到认可。有些衣服刚被主人骄傲地展示了一番,便因为没能得到认同很快被塞进了箱底。有些住校生想在暑假后以全新的面貌示人,但自信满满地从家里回来没几天,就被打回了原形。每个人都是他人所认为的那个样子,过去如此,现在也一样。

前些年,我的内心更有安全感;现在,我时常会注意到傍晚照进过道的昏暗日光,以及树木在黄昏时投射在地上的魅影。每当这时,我总是不由得心头一紧。无论是我所生活的地球在宇宙中高速运转这一事实,还是挥之不去的“人终有一死”的念头,都足以引起我的恐慌。恐惧就像一条撕开的裂缝在我心中蔓延。我变得害怕黑夜,害怕死亡,也害怕永恒。这种想法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世界。我越是想着这一切,就越跟那些无忧无虑的同学疏远。我形单影只,直到遇见阿尔瓦。

刚来这儿的时候,我在课上开了个玩笑。在从前的班上,我是插科打诨的好手。但这次,还没等包袱抖出来,我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望着一张张陌生的脸,我曾经的自信荡然无存。最后,没有一个人被我逗笑。从此以后,我在班上的角色便被定了型。我是那个新来的古怪男孩,不修边幅,经常紧张到说错话,比如把“免费”说成“费免”。为了不成为全班的笑柄,我变得寡言少语,孤零零地坐在最后一排。直到几个星期后,一个女孩坐到了我身边。

阿尔瓦有一头金红色的秀发,戴一副角框眼镜。她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美丽却胆小的乡村女孩,只会用各色彩笔把板书抄在笔记本上。但她也有特殊之处。有那么几天,她似乎有意要避开其他人。这时候,她会闷闷不乐地望向窗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坐到我边上,我们也没说过话。她的女伴们看到我们,总忍不住咯咯发笑。两个星期后,我又是独自一人了。她突然离开了,就像她突然出现时一样。

从此以后,我经常在课上观察她。当她被叫到讲台上回答问题时,我注意到她不安地把双手背到身后。我听着她甜美的嗓音,盯着她的红头发、眼镜、雪白的肌肤和美丽苍白的脸庞,但我最喜欢的是她那颗微微凸起的门牙。为了不让大家看见它,阿尔瓦说话的时候不敢张口,笑的时候也总是伸手捂住嘴。但有几次,她微笑的时候没太注意,还是露出了那颗歪门牙,而那正是我的最爱。我生活的全部内容就是隔着几排座位观察她,好不容易等到她回头,我又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但几个月后出了一次意外。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最后一节课,全班一起看电影,一部根据埃利希·克斯特纳[11]的小说改编的片子。电影放到一半,阿尔瓦哭了。她蜷缩在座位上,肩膀颤抖着,最后还是没忍住哭出了声。这下,其他同学也注意到了。老师连忙暂停了视频——当时电影正放到一个夏令营中的场景——走到她身旁。她俩走出教室的时候,我匆忙瞥了一眼阿尔瓦通红的脸。全班同学应该都吃了一惊,但几乎没有人说什么闲话,只有一个人说,阿尔瓦的爸爸从来不参加家长会,也很少露面,她哭可能跟这个有关。这番话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但我从没跟她说起过。此后,她的痛苦就像从前一样被她小心地埋藏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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