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第2/7页)
“但是他要是跟院子外任何人有接触,或者跨出院门一步,我马上收回现在给予的让步。都听见了吧?”程司令授权予每个家庭成员,包括厨子、警卫、秘书和小保姆们,谁看见四星违犯禁令都必须告发;谁知而不告,谁将与四星一块受罚。
四星也有不出院的可能性,大江补充。他这次的药物中毒颇严霞。他把自杀说成药物中毒,显然想让院内外的都当它“药物中毒”去接受和理解。
就在这些宣布的第二天,四星从“药物中毒”中醒来。霜降发现同车去医院的竟是大江。闭目养神了好长一段时间,他转脸问她:到底是什么促使了四星服毒?六嫂?失眠?孤独?心理病态?霜降说她并不知道什么,“你不是给他领孩子嘛。每天三餐饭也是你负责送,你没看他反常?”
霜降想说:他天天反常。但她说成:人没了正常生活,谁看得出他反常呢?
大江乍一下,说:“你这话有哲理的。你很灵。好像还善解人意,”他使劲看她,之后又要求她把手给他,他要看看那上面的智慧纹。他看一会,笑了,说他记错了:
哪来的智慧纹,该是事业纹。
像是忘了,他没将霜降的手还回,靠回去闭目时,手把她的手搁在自己膝盖卜。霜降想抽手。又觉得硬抽不好,似乎说:放规矩点!或者:揩油啊,你?!哪怕就是个提醒:对不起,您握着我的手呐!也会把气氛弄别扭。
然而不抽回呢?似乎又显着太情愿,太往上送,太贱。她看他一眼,怎么看他也不像那类花痴,握了女人的手就醉过去,再不就装傻装死。反过来,怎么看他也不像把她手当成了物件:借了,忘了还。只有一种可能。他存心握着她手;那握是有动于衷的,那么前面他说他忘了她名字是撒谎的。原来他也需要撒谎才能把一些事实否认掉!比如他得否认他喜欢她这样个小女佣的事实,惟一必要的谎言就在他俩之间:我没有想过你;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接着他也就得否认另一个事实:他在接触她。只要他不对握她手这举动做任何解释,他一也就不必对它负责。
这不就否认掉了吗?
他多虚伪自私!她看看他佯睡的脸想。这脸有整齐的线条,宽额上深深的横纹显出他习惯于用脑过度,而脸颊的健康气色表明他极有节制的生活。他与父亲很相像,在模样上和性情上把程司令做个适度调节,就成了程大江。
在那个调节中,他没了父亲做好事做坏事的气魄和恢宏,也没有父亲做得出承得下的胆。他显然聪明过父亲,也懂得回旋和余地,但像父亲那样先尽兴再收场地去爱和恨,他不能够。父亲只要爱,就去掠夺,去占有,去毁坏;他也不瞒着隐着,你罚得了他,他任罚,罚不了,他便明明白白罚你。
他决不会像你程大江,一声不吭地握着一个女人的手,用沉默把一切都赖干净:没有喜欢,没有动心,连想碰一碰的男女本性都没有。你程大江还对守在四星病床前的老护士扯谎——老护士跟出门,讲完四星的情况后,对霜降说:“这么水灵个姑娘,我猜,是个空中小姐吧?”
大江哈哈笑起来:“她不是空中小姐,是地上小姐!”
老护士马上作出反应:“噢,在大宾馆工作?我说全北京的漂亮姑娘都哪儿去了,全给招到大宾馆去了!宾馆工作好啊,遇上的都是人物!……”她说着拿眼使劲朝大江一斜。
大江又哈哈哈。哈哈哈,谎就扯了。回到车上他说:
“马屁精老太,拍我爸马屁拍惯了!”霜降想,你爸不会到人后叫人马屁精,无论马屁精拍得他开心不开心,他都或怒或笑地指人鼻子:“少给老子马屁哄哄!”
与这个儿子比,父亲诚实和勇敢多了。新年前淮海的电视摄制组来给程司令拍专题,淮海朝父亲喊:“爸,您眼往哪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