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录(第8/10页)
系谱的松散
厚达两千页的《江湖奇侠传》所打造的百数十个侠的系谱原本只是“昆仑”和“崆峒”两个(练气的剑派/练形的剑派)之间的勾斗,根源于昆仑派的祖师金罗汉吕宣良在一次被迫之下的比武过程中以肩上的大鹰啄瞎崆峒派董禄堂的左眼取胜。日后两派徒子徒孙又因种种巧合互涉恩仇。看似较属“名门正派”的昆仑派自有行止不检的后辈(如贯大元);看似站在对立面的崆峒派亦有尚义任侠的传人(如常德庆)。众多人物亦如《儒林外史》般各于自己的“本传”中独当一面,管领风骚,并穿插藏闪于其他侠客的“本传”以维系整个合传的系谱,形成彼此巩固、支持的结构性力量。正是这个力量带领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产生一目的性的疑问:昆仑派与崆峒派是否终将如全书第四回利用平江、浏阳两地乡民争赵家坪水陆码头的年度大决战所隐喻的那样:拼得一个你死我活的胜负?争出一个魔消道长的是非?来一个圆满的解决?
这个追求解决的目的性疑问其实原来是不肖生打造的系谱必然会牵引出来的,因为侠客各自的身世和来历一经细节化的勾勒而纳入系谱之后,他的结果就一如他的出身那样不能不被纳入系谱的辨识坐标去解决。这也就是说:系谱中的侠的结局非在系谱中完成不可;甲侠和乙侠、丙侠、丁侠既然分享一个纠结着复杂关系的出身和来历,就不能只有纯属甲侠个人的结局,他个人离开故事的解决至少要和乙、丙、丁诸侠有关。
可是不肖生不此之图,非但未曾让昆仑、崆峒两派的大解决在赵家坪“毕其功于一役”,甚至原来几乎是设计成为一个了断的红莲寺争锋也落了空。从第十七回起,他掉出笔锋,几乎尽弃两派争门,开始写晚清四大奇案之一的“张汶祥刺马(新贻)”故事,一写十六回,几至全书的五分之一,他的解释(夹杂在七十一回正文之间)是:
因为有刺杀马心仪(按:不肖生在小说中改动了遇刺者两江总督马新贻的名字)那桩惊天动地的大案,前人笔记上很有不少的记载。并有编为小说的,更有编为戏剧的。不过那案在当时,因为有许多忌讳,不但做笔记编小说戏剧的得不着实情,就得着了实情,也不敢照实做出来编出来。便是当时奉旨同审理张汶祥的人,除了刑部尚书郑敦谨而外,所知道的供词情节,也都是曾国藩一手遮天捏造出来的,与事实完全不对。在下因调查红莲寺的来由出处,找着郑敦谨的女婿,为当日在屏风后窃听张汶祥供词的人,才探得了一个究竟。这样情节不照实记出来,一则湮没了可惜,二则这一部奇侠传,非有这一段情节加进去,荒唐诡怪的红莲寺未免太没来由。因此尽管是妇孺皆知的张汶祥刺马故事,也得不惮辞费,依据在下所探得的,从头至尾写出来,替屈死专制淫威下的英雄出一出气。
不肖生这一大段作者现身自道的解释主要就是在重申这部小说作为社会或历史实录的“传”的意义。他所间接闻之于郑敦谨女婿的材料是否可靠?是否存真?不肖生并不在意;他所要完成的是一个不同于官方、对立于专制、源出于民间的论述。这个论述是他一面写奇侠合传时才一面“调查探得”的,它不属于原已具足的“布局”,前文自未预留“伏笔”;它更逸出了之前近一千六百页正文所打造的系谱之外。相对于之前的故事,纯属那个说话人临场横生的“废话”,而且,它绝对是全书的一大松散之处。这个大松散写完之后,不肖生居然只花了五页多的篇幅草草交代了奇侠们火烧红莲寺的过节,然后说:
至于两派的仇怨,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释。不过在下写到这里,已不高兴再延长写下去了,暂且与看官们告别了。以中国之大,写不尽的奇人奇事还不知有多少。等到一时兴起,或者再写几部出来,给看官们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