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太阳了(第3/3页)
尽管早于奥威尔,扎米亚京却也不是第一个将性爱冲动(D-503追逐寻访I-330的内在动机)当成对蹠于政治钳控力量的小说家。但是,扎米亚京舍弃了这种简单、枯涩且浅薄的比拟映照,宁可进入D-503那冲动的内在,寻访动力的源头:一束来自太阳(自然)的、温暖的、不驯的、即使照在“老太婆的膝盖上”也发出黄金之色的阳光。而阳光在D-503的“单一国”里,原先一直是被调节过、失去本身色泽层次的东西。扎米亚京没有用阳具“将党捣得粉碎”,在真正的小说家眼中,党或党所代表的政治、道德、邪恶的权力等等都太渺小,不值得以阳具捣碎之。
小说家看见的是……
20世纪以降,信仰“小说反映社会,反哺人生”论调的创作者和批评者常以帝俄时代的伟大小说家为嚆矢巨擘,且舍之即非小说艺术之高峰。这一类的论调尝多以小说中所揭橥的信仰、所展现的悲悯:所输布的关怀、所维护的正义为小说美学甚或境界的准绳,实则无异于缘木求鱼、刻舟求剑了。
扎米亚京入狱前一年,契诃夫逝世,得年四十四岁。早在契诃夫二十八岁的时候所写的《灯火》结尾处便曾强调:“世事一无可知。”在他的一封信里,也清楚地表示:“艺术家不应当自己作品人物的裁判官,应该作个公平的证人。”“写东西的人——尤其是艺术家,应该像苏格拉底和伏尔泰所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地表明:世事一无可知。”
世事一无可知。这可不是一句什么含混的话,也毋须以谦逊标之签之。小说家若能三复斯言,当可以串证扎米亚京那番“狂人、隐遁者、异端者、幻视者、怀疑家、反抗者”的话,这些人的作品仅仅能以这些人的作品自律,这些人也同样丧失了“律人”的资格。小说家的主体性与自律性既是同步的,也就不至于在勃起时还想将哪个党捣得粉碎。否则,那主体性便是虚矫的、伪善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给米海尔的那封信上还这样写着:“我身体里面还有着我的心,以及同样的肉与血。也能爱,能受苦,能希望,能记忆,而且这毕竟是生活。On voit le solei(看见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