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春来秋去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7)(第3/8页)
她心中自知,是到了暂别的时候。
回到拉萨,缦华独自动身去拉姆拉措,这是内心的约定,必须履行。
择日。从拉萨去泽当,转去加查。贞静的拉萨河突变辽阔,浩荡且不失柔媚。近处密树成林,树叶大半已泛黄,却不显老态。于大片铺开的温暖色中,又跳跃着绿,新绿和老绿交集,颜色层层叠叠,是画笔画不出的美妙和谐。那业已由金泛红的部分,让人想起北京的香山,但这一闪而过的树群,相比香山漫山红叶的肆狂昭彰,反而显得简约而值得回味。
沿途江水浩荡,有时出现两片寥落河洲,上有蒹葭苍苍,有时只是一块小小河洲,周边是茫茫白水,颇得枯山水的妙处;也有水色青碧,细沙宛宛。不知其来处,不知其归处。只爱这情意深长,一时,似归江南。
河对岸的山初看莽莽,它的不变与这水的多变交相辉映。那山亦不是寡然的,它自有如黛的青蓝色,上有白云写意渲染。山形灵峻,各有意相。光影的作用下,呈现出最美妙的水墨画。留白与着墨如此恰到好处,以至于,缦华觉得以前所看过的山水画,不过是对它意境的重复和模仿,人造的气韵,无论怎样强大都不能和自然造化相比。
这样一路到了山南。在泽当,鬼使神差去了当地人才去的月光宾馆,准备投宿,第二天找人拼车去加查。在院里,遇到司机扎西,高大壮实的藏族汉子,他迎上来问,你要去加查吗?
缦华说,要。扎西说,我送完货,空车回,你要走的话,我拉你,赚点油钱。缦华看着这面目憨厚的汉子,莫名地信任,一笑,我请你吃饭,吃完饭,我们走。很顺利行至曲松,却被阻在山上,警察告知限行,选择似乎只剩下回曲松找个招待所住下等明天早上出发,或是直接宿在车里。扎西看着她,缦华说,我们等等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放行了。这一路小有波折。她相信这是朝湖所必须经历的考验,没有焦躁,只是暗自祈祷让一切顺利。
坚持等待起了成效,从下午四点多等到晚上八点多,警察终于放行。扎西肯定是要连夜返回加查的,缦华也愿意跟他走,连夜到加查,第二天去观湖。这样安排,是最合理的。
唯一的冒险是走加查夜路。加查路险难行远在缦华的意料之外,这段路简直是人间极品。警示牌上连续急弯,山体滑坡,泥石流,冰雪路段,应有尽有,深坑泥泞,白天飞土扬尘,一辆车过去之后,半天看不见路。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凡所能想象的路面险情,这条路通通具备。
缦华没有恐高症,且在藏区多时,但这路仍让她深深领教。想起入藏以来的路虽险,多半已是成熟公路,悬崖急弯都有路障。这路什么都没有,是崎岖土路,旁边是万丈悬崖,无尽深渊。错车时,车是呈四十五度挂在悬崖边的。晚上行在这段路上,感觉是进入了巨兽的肠胃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它吞噬了。
很多时候,只要一个石块硌一下,或者司机一个失神,就粉身碎骨死无全尸。此时,生死毫厘。只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付诸天命。
看到山崖边一辆翻毁得惨不忍睹的吉普车时,缦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后悔没有写好遗嘱再出来。
她在手机里记下一句话:“我们都希望自己寿命久长,但也许死亡已经迫在眉睫。”她想,如果出了意外,这是她唯一的遗言,即使不被任何人看到。
对于生死的言及,并不意味着轻率、畏惧,或者毫不畏惧的坦荡,而是一种必须建立的心理预期和担当。
奔行在黑暗的山道上,她不后悔这样,知道这是必须要有的经历,心里有这样的笃定,只是不知道结果。不管是谁,都不能取代自身去体验和感受,生死的庞杂和豁大,需要独立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