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年来多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第5/6页)
这一生永不复见了……这一生。
以行走了之后,她一个人哭到呕吐。
若然是不够相爱,抑或是单恋一场,以苏缦华的性格,痛苦一番之后都可断然放下。偏偏是相爱至深、至诚,一片真心不假。
他们是年岁愈大,愈知不可任性。爱情算什么呢?简直轻如鸿毛,说出来,贻笑大方。他们不可手捧着爱说,我们相爱,请让我们在一起吧!在现实面前,爱情必须退让。现实是,如果你还有爱,必须走得干脆,潇洒离开,让这个人不再心有牵挂。
人们常说,心碎如死,可现实是,心碎了也不会死。
生离死别亦可以悄无声息。她终于明白,背负着爱的回忆离开,比背负着伤害的回忆离开,更寸步难行。
苏缦华辞去工作,只身离开北京,她孑然一身,没有多余的人际牵念,只去信告诉父亲自己去远行。等安顿下来再联络。选择远行的目的地时,她没有明确的概念。只是清楚知道不想待在城市,甚至不想待在汉地。
在新疆和青海盘桓数月。最终决定由青海湖上溯,前往拉萨。
青海湖藏语名为措温波,意谓青色的湖泊。游人不多的时候,依然可以窥见这片湖泊静谧寂定的姿态。
若在以前,她也会反感游客喧杂,当地人学得奸巧滑坏,牵着牦牛和羊劝人照相,拉着你非住他家的帐篷。吃饭讹人,要匪夷所思的高价。卖假货,兜售廉价纪念品。现在,离开了以行,一切都不一样了。
当生命中最难舍弃的一部分舍弃之后,她进入一个更广大、宁静的世界。看待世间更深静,开阔,并无那么多冲突和急于纠正的地方。无论是游人、生意人、当地人,他们的存在,自有其必要和理由。
心如止水,与世无争。
她有时坐在湖边,思索的已经不是爱与不爱的问题——甚至感觉到自己也消失了。
就像我们不能只要生,不要死;只要黑,不要白;只要好,不要坏。世事总是美丑交错,善恶交织。变数又太多,人是多么渺小。一点点变故就可以让自以为是的稳固转眼面目全非。人自以为可操纵的,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这是青海湖给她的启示。
天地茫茫,山势逶迤不绝,她坐在那里观湖,从日出到星沉,湖水清澈,浩淼。
青海湖的水色,每日在日光下经历几次变幻。每一次变幻都值得凝望。水复有辙,人之聚散无凭,流浪之路无期。白天鸟群起落,翻飞若旧事蹁跹。晚上风吹草长,一地星光。
她住在帐篷里,远处就是沙陀寺。寺外有个大的玛尼堆,经幡在风中摇动,玛尼堆上手绘的佛像真言五彩斑斓,在夕阳里发出令人心醉的湛湛微光。
夜深了,高原上寒意执著、难以抵挡。盖上被子依然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侵体,辗转难以入睡安眠。听得见,风声、雨声、犬吠、鸟叫、虫鸣,甚至能感觉到星光闪烁的声音。
主人家的小姑娘怕她冷,掀帘进来添柴。缦华在老人的诵经声中,朦胧睡去。
梦里看见以行。以行分明是走了长路来看她,风尘仆仆,尘霜满面。她坐在他身边看见他鬓间的白发,要伸手去抚摸他眼角的细纹。眼泪将落未落时,他的脸却变成了父亲的样子。再看她自己,业已退回到少年时,仿佛刚涉过青草河滩、荷花池塘,手把花枝,无忧无虑地笑着。
可她心里是这样苦,苦不堪言。对他和他,已经没有怨了,连潜意识里也没有,只是悲,还舍不掉。
醒来心中沉痛,眼中却无泪。掀帘看去,天色依然暗黑。黎明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