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岸边(第2/3页)
这里的白杨树不似其他地方那样纤弱,一株株笔直钻天挺拔伟岸,即使广袤大地上孤零零的一株,它也绝不横生枝蔓,如同地里突然生出一指,稳稳地指向蔚蓝的天穹。夜里又像人在欢笑,我们的杨树叶片正反两面颜色差不多,陕县杨树叶片正面墨绿,背面雪白,倘风吹来,阳光洒落,你会觉得树上有无数银色小镜子在闪烁折射光芒。它的树皮如同一层终年不化的厚霜,白中微微泛青——我没去过陕北,在读了《白杨礼赞》之后第一实证印象,陕县的白杨一下子就跳出来。
1969年时的二月河。白杨和夜合,都是非常干净的树,陕县城一街两行就这两种,一高一低,一粗壮一纤秀,错错落落地不大规则地排列在道旁。那时人口少,很少见到三五成群的闲人在大街上晃悠,只有卖油茶的,卖针的,剃头的,“货郎担儿”摇着拨浪鼓偶尔在街头唱着匆匆而过。除了城南火车站一带,陕县没有“熙熙攘攘”这景致,很静的,静得冷清。
这是晴天,雨天就更是——应该用“凄寒”二字。整条北关街宽宽的街,全是沙土路,几乎不见人影,两边也没什么店铺,几家卖酱油醋的小门市门都紧关着,因为有风,会把雨“潲”进店里打湿货物,所以有人敲窗户,店主才会打开天窗做买卖——走在大街上,两只赤脚都泡浸在潦水和湿泥中,但绝不黏糊粘脚,土中含沙较多。两边的夜合树,我们也叫它“绒花树”。树影枝柯交错低垂着在风中婆娑起舞,几乎能拂扫到人的脸。那时没有“雨衣”这个概念,我们同学都穿蓑衣上学。夏天这个时分遇上这样的雨,下边是随风婀娜的“绒花树”,抬头仰望,是雨色中朦胧的白杨树尖顶绰约影子,往前看,出了军分区过城洞穿广场,一路没人,回头看,浓绿得黯黑的树压着街道,湿漉漉的树枝全部垂弯了拖着摇摆,脚下的地和水是那样的冷,从脚底涌泉穴似乎直冲到全身头顶,而头顶的雨笠遮雨的能力也极有限,雨水,还有树叶上积水“哗”的一下子顺脖子灌下来,醍醐灌顶,透心地凉,你平日积了多少暑气,全被扫荡殆尽。
雨雪天气,母亲会格外地关照我一下:“和黑喜、四喜、香疙瘩(一小女孩名)这些同学一块走(去上学),不要一个人。看(有)狼!”
县城里有狼出没袭人,50年代初,是陕县的“县情”。我没有直接见到,但老师放学时要交代:“同学们结伴走,有狼。”家长在上学时也交代,同学们中间也互为传闻:“××同学让狼咬断脖子,肠子肚子都流出来,死了。”“××同学被狼扑住了肩,幸亏大人们看见了,吆喝着吓跑了。”说得煞是让人不寒而栗。这还是平日,天阴下雨留心的事。到陕县第二年,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群狼人城的事。听房东说这叫“闹狼”,他说:“又闹狼了。”闹而且“又”,可见是常发生的事。那是深秋,我们已迁城西,那天傍晚,听见街上人一边走路一边说:“掏了个狼窝,抓了五个狼崽子。”我正吃饭,放下碗就跑出去看热闹,果然见街头一棵杨树下聚着一群人,这在陕县极罕见,除了“拉洋片”(一种游戏买卖箱,里边装一张一张彩色图片,外装透视放大镜,一分钱一看,买卖人一边用手拉换图片,一边唱词招徕生意)、“耍把戏”(玩马戏武术卖药),绝无“聚人”之理——我喘吁吁到跟前看,人圈子里是个土坑,土坑里有几只小狼,正惊恐地仰着看人。我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回去了。
不想就因为这五只小狼被捉,引得邙山批群狼入城,闹狼了。
“闹狼”什么样?
提前放学,大龄“学生”护送,保证全数送到家。
公安局、部队组织在县内集体大搜捕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