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穆拉尼亚(第2/2页)
第二天,我母亲叫我陪她一起去卢凯西的住处。我知道是去求他宽限,把我带去的目的无非是让债主看看我们孤苦无告的模样。她没有告诉姨妈,因为姨妈绝对不会同意她低三下四地去求人。我从没有到过巴拉加斯,我觉得那个地方人多、车多、空地少。我们到了要找的那幢房子的街角上,看到房前有警察和围观的人。一个居民一遍遍地对看热闹的人说,凌晨三点钟左右他被敲门声吵醒,听到开门和有人进去的声音。没有关门的动静。人们清晨发现卢凯西躺在门廊里,衣服没有穿整齐,遍体有刀伤。他独自一人生活,警方没有找到嫌疑人。没有抢劫的迹象。有人说死者眼睛不好,最近几乎瞎了。另一人断定说:“他劫数到了。”这个结论和说话的口气给我印象很深;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发现凡是有人死去的时候,总有这种说教式的断言。
守灵的人请我们进去喝咖啡,我便喝了一杯。棺材里装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具蜡像。我把这事告诉母亲,一个殡仪员笑了,对我说那具穿黑衣服的蜡像就是卢凯西先生。我着迷似的瞅着。我母亲不得不把我拖开。
此后几个月里,这件事成了人们唯一的话题。当时的罪案率不高,你不难想象,梅勒纳、坎伯纳和西勒特罗之类的案子引起了多少议论。布宜诺斯艾利斯唯一不动声色的人是弗洛伦蒂娜姨妈。她老年痴呆似的唠叨说:
“我早就对你们说过,胡安不会容忍那个外国佬把我们赶到街上去的。”
一天大雨滂沱。我上不了学,便在家里到处乱转。我爬到顶楼。姨妈合着手坐在那里,我觉得她甚至没有思想。房间里潮味很重。一个角落里放着铁床,床柱挂着一串念珠;另一个角落有个放衣服的木箱。白粉墙上贴着卡门圣母像。床头柜上有个烛台。
姨妈眼睛也没抬就对我说:
“我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妈妈叫你来的。是胡安救了我们,她还不明白。”
“胡安?”我吃惊地说。“胡安十年前就死了。”
“胡安在这里,”她对我说。“你想见见吗?”
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把匕首。
她声调柔和地接着说:
“你瞧。我知道他永远不会抛弃我的。世上没有和他一样的男人。他根本没有给那个外国佬喘气的时间。”
那时我才恍然大悟。那个可怜的神志不清的女人杀了卢凯西。她受憎恨、疯狂甚至爱情的驱动,从朝南的后门溜出去,深更半夜走街串巷,终于找到了那所房子,用她瘦骨嶙峋的大手把匕首捅了下去。匕首就是穆拉尼亚,是她仍然崇拜的那个死去的男人。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把这事告诉我母亲。动迁前不久,她去世了。
特拉帕尼的故事讲到这里就完了,我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他。那个孤苦伶仃的女人把她的男人、她的老虎,同他留下的残忍的武器混为一谈,我从她的故事里似乎看到了一个象征或者许多象征。胡安·穆拉尼亚是在我所熟悉的街道上行走过的人,是有男人思想感情的男人,他尝过死亡的滋味,后来成了一把匕首,现在是匕首的回忆,明天将是遗忘,普普通通的遗忘。
1 布宜诺斯艾利斯南部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