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的历程读《致某科学院的报告》及后面未完成的片断(第2/3页)

在吐唾沫的时候,船上的人们相互吐,但决不抹去脸上的污秽;而他,在学会了吐的基本功之后,仍然出于猿性自发地要将脸上抹一抹干净。“吐”使我们联想到对自我的认识,被认识过的东西便不再是脏的东西;所以人不觉得脏,也不选择吐的场所,只是不停地吐;那种无比超脱的风格令他羡慕。到了喝酒的阶段,就是最严峻的、几乎是致命的考验了。他必须追随启蒙者,将最厌恶的东西吞下肚子,并在之后感到满意。从他的本性出发,这一点是永远不可能完全做到的,但是可以不断学习,不断改善自己的态度和方法。而即便如此,认识也永远只能跟在本能的后面;在认识尚未产生时要克服本能的障碍是痛苦不堪的。“自我”这碗酒对于猿来说是最令他恐惧和恶心的东西。最初他无法面对,更无法喝下去;只是船上的人们耐心地用理性的力量打动了他之后,他才开始了历史性的模仿尝试。尝试的过程充满了剧烈的内心冲突,这冲突正是船上的人们要看到的效果,他受到了鼓励。船上的人们从来不怜悯他,因为怜悯是没有用的,走出牢笼的路与怜悯无关;他们也不设法减轻他的痛苦,因为痛苦便是启蒙,使他觉悟到找出路的必要。船上的人们只是以自身恒久不变的存在,以他们内心的镇定,以他们善意的指导和暗示,在不知不觉中帮助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从以上可以看出,船上的人们正是理性的化身。进化的第一步便是理性在睡梦中进入蒙昧的大脑,带给他镇静(沉重的脚步声),使他很快抑制了自己的浮躁,开始了冷静的观察。尔后又是理性使他在混沌中产生了思想的萌芽;思想使他隐隐约约地认识了自己的处境,又在人们的反复引导下懂得了怎样走出牢笼。总之,理性使性情暴烈的他避免了灭顶之灾,走上了一条曲折而特殊的发展之路。

文明的大舞台

当他的驯化完成时,面前摆着两条出路:动物园和杂技舞台。天性酷爱表演的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杂技舞台。因为这种表演虽然是受到控制的,不自由的,但和动物园相比较,他却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发挥主动性,就是说,可以在表演时体验到自由。他在报告里多次说过,自由不是他追求的目标,他要的只是一条出路,而表演杂技,就是一条对他来说最合适的出路。作为一个人,他与猿性永远告别了,也与猿时代的自由散漫永远告别了;他深深地懂得人是最不自由的,他只能表演,从表演中去体会他想要体会的东西,因为他对自己,对周围的一切仍然没有丧失兴趣。

在文明的大舞台上,最不自由的人类却是第一个懂得自由的奥秘的;他们在认识中不断地将自由神圣化,以惊险的动作将自由的快感展示给众人;这种自相矛盾的表演魅力无穷,因而一代代人将表演事业继承了下来。报告人由笼子里出来之后立刻选中了这个职业;初衷不是出于迷恋,而是为了找到出路。这条路是只能进不能退的,他成为杂技演员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不论多么悲观厌世,不论对先前的猿的生活多么缅怀(例如与母猩猩的关系),第二天他仍然得抖擞起精神演出,将一切伤感踩在脚下,将那日趋完美的表演再来一次,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在牵引着他。可以想象,当他进入角色时,他忘记了伤感和自怜,忘记了生活中的一切不愉快,最后也忘记了自己。舞台是多么宽广!观众是多么热情!表演是多么美妙!

某些进一步的思考

按照写报告的猿人的思路,他是由于被人类捕获,走投无路,然后在某种神秘的力量的帮助下,用肚皮想出这条出路来的。我们不禁要问:撇开周围环境的影响,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因素起了作用呢?众所周知,一只野性十足的猿是很难改造成功的,除非他具备了某些先天的条件,而光靠吃苦头也是成不了人类的。这大地上的猿人杂技大师少而又少,当然不是猿类吃不了苦头的缘故。我们从报告中得知,笼子里的他看到人们在他周围走来走去,行动不受阻挠,于是一个崇高的愿望朦朦胧胧地在他心中升起。也许这里描写的正是他成功的关键。他不是一般的猿;在他的本质里潜伏着对于人类崇高的向往,一旦遇到合适的条件,向往就变成了模仿的行动与不懈的追求。不论外部条件是如何压迫他(这些压迫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必须肚皮里先“有”那种朦胧的理想模式,然后才会有自我改造的行动;恶劣的条件只是促使他痛下决心的动力之一。在被捕获时,他性格中还潜伏着理性的种子,所以当他惊奇地观察到船上人们的理性行为时,他才有可能为人们所启发,才没有咬断门闩,失去生命;而一般的猿选择的总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