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与百姓(第3/4页)
还有一种更为虚幻的关系。小人物因为得不到官员的垂青,就只能自力更生,想出种种奇招,将全部精力花费在获得某种可能性上面。女招待佩碧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她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终年只能与酒店的伙计打交道,绝对见不到城堡老爷。像她这样的一个下人,难道就应该听天由命,随随便便混日子吗?不,城堡不允许它的臣民有这样的生活态度。于是我们看到,在官员们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他们的影响仍然不可抵挡。佩碧的机会就这样来了。(在城堡人人机会平等。)这位自强不息的女孩,虽然暂时与克拉姆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她很快就全身心地投入到白手起家,凭设想建立关系的努力中。而城堡似乎也以一种氛围支持着这个精于盘算的孩子,使她感到局面无比紧迫,感到她的命运就抓在她自己的手中,只要使出浑身解数,与大人物谋面的前景就在眼前。这种控制是无形的,克拉姆根本不必出面就可以达到目的,只要有某种特殊的气味,某种迹象,条件就全部具备,甚至连挑逗也用不着。人的狂想直接就可以与那云雾中发过来的暗号汇合,变成音乐中的旋律。佩碧的希望后来化为了泡影,这没有什么可遗憾,她已经有过了辉煌的四天。在那四天里,她从早到晚在渗透了克拉姆的空气中呼吸;她的盘算,她的焦虑,她的决心,无一不体现了她与克拉姆老爷之间的那种神交;谁能说这一切不正是城堡赋予她的?城堡与村庄交流的渠道千差万别,佩碧的渠道当然是其中的一条。因为机会少,时间紧,情感才以分外灼热的方式涌现;表面听去就像发高烧说胡话一般,然而里头包含了多少精明的算计啊!佩碧还这么年轻,她绝不会从此就呆在下人的黑屋里,“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也许很快,新的机会又会到来,只是每一次都得抓紧时间。她与克拉姆老爷的关系兼有最虚幻与最实在两种特点。
小男孩汉斯的母亲与城堡关系密切,他自己也许小小年纪就随母亲一道见过了城堡官员,这种经历在他的性格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从他的谈话中我们甚至可以猜想他也许是城堡派来与K接头的小密探。如果他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是不可能如此熟练地将与城堡打交道的方法运用到周围人的身上来的。这个小大人一开始吞吞吐吐,说要帮助K干活,K回答说不用他帮,他又进一步问K在其它方面要不要他帮忙,还拐弯抹角地说到他母亲,说也许可以去求母亲帮忙。他的暗示正中K的下怀,因为那位母亲与城堡关系密切,可以利用。K掩饰着心里的企图,假装要去帮他母亲看病。没想到汉斯立刻推翻了先前的建议,说同母亲见面是不可能的,母亲的身心受不了见面的负担,而且父亲也会坚决反对。被汉斯起初的建议挑起了欲望的K费了一大通口舌,向孩子说明见面的好处,汉斯似乎又动摇了(肯定是装假),但还是决定不下,又找出更多的反对的理由,直到K耐着性子一一将这些理由化解,男孩才一边抗拒一边犹犹豫豫地同K达成一致。听汉斯讲话简直要累死,这个小家伙总是处在苦思苦想的重压之下,满肚子诡计,很难让人看透。他那前后矛盾的话意味着什么呢?目的无非是要引诱K克服重重困难,与他那位高贵的、有病的母亲接上头,开始一种新体验。他当然是受母亲指使的,这种指使倒不一定是口头的指使,也许只是一种氛围的暗示(“妈妈最高兴的就是不等她开口就主动照她的意思去办”);而那位母亲背后,肯定有一位城堡的官员。这位官员不出场,通过小密探来肇事了。汉斯对那位官员的意旨理解得多么正确啊。他不但看出了K的潜力,心里还暗暗羡慕K,决心长大了要做K这样的人。只因妈妈是他最崇拜的人,妈妈又属于那位没出场的官员,现在官员通过他自己在与K联系了,这怎么不让他从心里羡慕呢?所有出场和没出场的官员,都在通过种种稀奇古怪的渠道在与下面的百姓联系,激起他们的幻想和活力,主动来演出体现城堡精神的戏。小密探汉斯与K的关系中,正是隐藏了这样一场尚未展开的好戏,一切都在他们的谈话中初现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