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艺术的故乡《美国》文本分析之一(第11/12页)
艺术对于现实的彻底拒绝
布鲁娜妲正是那种新型艺术的魂,她高据于现实生活之上,清楚地与日常划清界限,一举一动都拉开了距离,显得不可思议,任何一点微小的现实的入侵都使得她暴跳如雷。她的两个仆人德拉玛什和鲁滨松成天小心翼翼,避免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和深交,关在黑屋子里与她成为一体,形成一种仇视现实、与现实对峙的古怪局面。
拒绝了现实的布鲁娜妲是否对现实失去了兴趣呢?卡尔与她和德拉玛什三人在阳台上观察游行队伍的一幕中,详细地刻画了布鲁娜妲的矛盾心理。原来布鲁娜妲根本不是对现实失去了兴趣,而是太有兴趣,太投入了,所以才会导致她憎恨现实,要与现实隔离。从阳台上用望远镜观察到的滑稽戏似的现实,正是布鲁娜妲感受和诘问的对象。可以说,她的全部的痛苦,她的地狱似的煎熬,都是为了弄清自己所置身于其中的这个现实。她透过望远镜发现了现实的真实本质,就是这一发现使得她再也不能与现实浑浑噩噩地混在一起了。不能设想布鲁娜妲离开了望远镜,她的生活还会有什么意义。从这方面说,她又仍然在现实中充当着角色。这就是新型艺术所包含的最根本的矛盾,从这矛盾的强力冲突中真实脱颖而出。
这样一个布鲁娜妲终于有一天从高高的楼上下来了。她将自己罩上一块大灰布,坐进手推车里,让卡尔推着她穿过街道,去一家企业。这该是一件何等麻烦的事啊!布鲁娜妲不能见人,而她的体积是如此之大,很难不引起人们的注意。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卡尔选择空无一人的小道行走,预料中的不幸还是发生了。他们两度被人拦住,紧咬不放。虽然结果有惊无险,布鲁娜妲还是受到了巨大的心灵上的伤害。我们看到这个时候的卡尔已完全不是从前的那个卡尔了。他细心,敏感,体贴,完全站在布鲁娜妲一边。他的那些怨恨与仇视都到哪里去了呢?他是怎么变得如此有忍耐力,有责任心的呢?这是一个谜,谜底已经由德拉玛什、鲁滨松和阳台上的大学生说出来了。唉,卡尔,卡尔,你是多么了不起啊!从你的今天,我们不是可以预言你将来前程无量吗?关于25号企业的环境描写也是耐人寻味的。那所房子里似乎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仔细一看肮脏油腻,这种肮脏渗透于物体的内部,无法清除。由此我们又联想到布鲁娜妲那高楼上的居所。那里也是那么脏,那么有怪味,并且大家赖以维持生存所吃的东西也是不干不净的。虽然鲁滨松老是说要把家里彻底打扫一下,但从来也没有实施。就算彻底打扫过了,以布鲁娜妲的生活方式,不马上弄脏才怪呢。布鲁娜妲似乎就是“脏”的产物,脏是她存在的方式,她本人是感觉不到的;卡尔觉得脏,是因为他还没修炼到鲁滨松和德拉玛什那个份上。总之,从布鲁娜妲身上,我们看到了脏与洁净的混合,生命与精神的结合。最脏的她唤起了鲁滨松们最纯洁的遐想。睡在阳台上的杂物与灰尘里的鲁滨松正是在这纯洁美丽的遐想中,挨过一天又一天的地狱里的生活的。这种奇观颠倒了我们往常的艺术观念。
鲁滨松告诉卡尔说,他一直有病,可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病,因此难受得要死。他在家中做着奴仆,一心要使他崇拜的女神满意,哪怕是她对他讲一、两句话,用裙子触碰他一下,他也要热泪盈眶。为达到这个目的,他累出了一身毛病,浑身疼痛。令他绝望的是女神绝不感动,也不怜惜他,反而对他无比厌恶,命令他离得远远的,安分守己地劳动,不要有任何奢望。这就是鲁滨松那无望的现实,这现实日日咬啮着他滴血的心。他除了在梦中与布鲁娜妲交媾之外,还能干什么呢?日复一日,他的身体受到了摧残。只要他留在这个艺术殿堂里,他的病就永远好不了。实际上,他也不想要他的病好,他已经把这里当作了最后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