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3页)

“在哪儿?”

“心中自在。”

“敢问,此心怎能无苦无忧?”

“无寻无盼,无思无欲,自然无苦无忧。”

此一说倒让我思绪低回:那不成了植物了?草木未必无情,那不成了石头了?倘然那便是归宿,真是何苦这魂游千古哇,岂非一颗原子弹就都办到了吗?

我正百思不解,这心思却早被那老魂看破:“无苦无忧,自在圆融,岂是居此时空可以了然的?老弟何妨先走了再说呢,何况此地又有什么值得留恋?”

“走哪儿去?我们不一直都在走吗?我们曾经走的是路,现在走的不还是路吗?未来走的,还能不是路吗?只要是走,谁还能走得出路去吗?”

那魂迟疑,似生羞恼:“路路路!可我指给你的是一处无苦无忧的永恒之所在!”

“那儿,已经没路了吗?”

这一问,好像让他有点抓瞎。

“那儿是终点,是绝地,是彻底的寂灭吗?”

“好好好,这儿好,这儿有的是路!你愿意在这儿就请便吧!”

“前辈息怒。我只是想不出,无路可走怎么会是无苦无忧?”

“可是,走不完的路又怎能不是永远的含忧茹苦?”

他这一问又让我瞠目。

“老弟,我只要你想想,这样无始无终地漂流到底是为了什么?”

“伊甸的盟约!”我脱口而出。

“你,你……你可真是执迷不悟!”

“那么晚生请教:一心牵挂着无苦无忧,是否也算执迷?”

那老魂见我刁顽难教,丢下一团无奈,化风而去。

惟余夜色沉沉。

惟余四顾茫茫。

我只好慢慢去走自己的路。举目遥望西天,甚觉对不住那老魂的一番好意。

在派出所

找到丁一时已然天光大亮。

他迷迷糊糊地问我:哪儿呀,这是?

派出所!

他一激灵坐起来:我KAO,你丫领我这儿来干吗?

我领你?你领我!

咋啦咱?

咱给人交待问题,没别的事。

啥问题?

你自己干的,自己想。

警察拧下笔帽,笔尖悬在纸上:“常干这号事儿吗,老弟?”

“没,没没!”这厮有点想起来了:“真的,头……头一回,其实也没干啥。”

“是呀,”警察说:“您都快醉成泥了。”

“再说我也没想真跟她干……干啥。”

“我们不管您干了啥还是没干啥,但这得算嫖娼,您同意吗?”

“那女孩其……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坏……坏人。”

“您说什么,女孩?”警察笑了:“要我看,换个场合你得管她叫阿姨!”

“管她是啥呢,反正那大嫂挺让人同情。”

“说说吧!”警察扔开笔,双臂抱胸似有兴致。

“穷,不要紧,关键是这儿,”丁一指指心口,“孤独。”

警察点上支烟。

“人都是孤独的,您承认不?”

警察光看烟,不看丁一。

“要是有一天您也落到那地步,您就知道了。甭瞧她们擦胭脂抹粉儿的,其实强……强作欢颜。有机会您真该跟她们聊聊,大家都不是坏人,应该时不时地互……互相聊聊。”

“聊啥?”

“啥都行,关……关键是聊聊。关键是说点儿真话,真心话,平时想说又不合适说的那……那些话。”

唔,那话!好个丁一,伊甸盟约的关键就快让他悟到了。

见警察并没制止,那丁乘着酒力口无遮拦:“就说平时吧,您什么话都……都能说吗?就算是最好的朋友,最最要好的朋友吧,您什么话都敢跟他说吗?甚至,什么话您都敢跟自……自己说吗?可不知咋回事,跟她们倒行!很可能是因为我看她们是……是娼,她们看我是……是……哦嫖,谁也甭怕谁瞧不起,所以也就都不用藏着掖着了。”

警察推开窗户,玻璃上映满蓝天。有只大鸟正悠然自在地飞翔,洁白,矫健,但是飞呀飞呀却总飞不出那块玻璃去,惟徒劳地扇动翅膀,仿佛挣扎。

“有些事,有一种事,干脆说吧就是那……那种事,您懂吧?”丁一继续说:“性,对了性!那种事好像挺……挺特别的。那种事好像它不光是那种事,还有别的,还意味着别……别的什么。您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