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2/5页)

因为是星期天,妮娜姐姐这时候在家。她皱着眉头坐在自己床上,不去看两个争吵的人;像平时一样,别人也猜不出她在想什么心事。母亲是一个善良的妇女,早衰得厉害,身体很弱。她整个的生活圈子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围着锅台转。她最担心亚力山大-费奥多罗维奇在火头上会诅咒万尼亚,把他撵出去。在父亲说话的时候,她讨好地向他点头,希望他能发点慈悲,而在儿子说话的时候,她又装出笑容望着老伴,挤着眼,仿佛叫他还是耐着性听听儿子的话,原谅他,尽管他们老两口都明白儿子的话是多么没有道理。

父亲站在房间当中,洗旧了的斜领衬衫外面罩着长长的上装,两退像老年人那样半佝偻着,破旧的裤子在膝盖的地方鼓起,还打着补钉,脚上穿着便鞋。他一会儿把两个拳头痉挛地按在胸口,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把手垂下,嘴里嚷着:“我不是根据科学,我是根据生活来证明的!”

“那么,科学不是来自生活吗?……不光是你一个人,别人也在寻求正义!”万尼亚怒气冲冲地说,这在他的性格来说是出人意外的。“可是你反而害臊,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优点!”

“我用不着害臊!”

“那么,你倒来证明一下,我怎么不对!大喊大叫说服不了我。我可以顺从,不吭声——这无所谓。可是我还是要凭良心行事。”

父亲突然一下子垮了,灰白的眼睛变得暗淡无光。

“瞧,娜斯塔西雅-伊凡诺芙娜,”他尖声说,“我们教出了这样的好儿子……教成了,就用不着我们了。阿裘①!……”他把两手一摊,扭转身就走了——①法语“别了”的译音。

娜斯塔西雅-伊凡诺芙娜迈着碎步跟着他走出去。妮娜仍旧坐在床上,头也不抬,也不做声。

万尼亚漫无目的地从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后来坐下来,但是没能抑制住良心上的痛苦。他甚至尝试像以前那样写一封诗体信给哥哥,尽情地吐诉一下:我忠实的好朋友,我最好的哥哥,亚力山大……不:我最好的朋友,我的亲哥哥……不,诗体信写不好。而且也没法把它寄到哥哥手里。

这时万里亚明白了他该怎么办:应该到下亚力山德罗夫卡去看看克拉娃。

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更加痛苦,因为她自己拿不定主意,是应该阻止儿子的活动呢,还是去帮助他。她也像所有的母亲一样,有一种忧虑——为儿子担心害怕——每天不断地折磨着她,使她干不动活,睡不好觉,使她身心交瘁,使她脸上有了皱纹。有时这种担心简直要使她失去理性:她想冲进去,大嚷一阵,硬把儿子从他给自己安排的可怕的命运中拉出来。

可是在她身上就具有她的丈夫,奥列格的继父,她一生中唯一挚爱的人的特点。她自己身上就有这样一股战斗的火焰在翻腾着,使她不能不同情儿子。

她常常感到生他的气:他怎么能把心里的事瞒着她,瞒着自己的妈妈,他过去不是一向非常坦白、亲切有礼、温顺听话的吗!尤其可恼的是,她的母亲,维拉外婆,明明参加了外孙的秘密活动,也瞒着女儿;柯里亚弟弟,从种种迹象看来,也是秘密活动的参加者。甚至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人波里娜-盖奥尔吉耶芙娜-索柯洛娃——柯舍沃伊家的人管她叫波里雅阿姨——现在好像也比亲妈更接近奥列格。这是怎样开始的,在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事开始的呢?

以前,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和波里雅阿姨关系亲密,形影不离,人们提到一个,就不能不想起另一个。她们的友谊是已经有过不少经历的、成熟的妇人之间的友谊;共同的工作和共同的观点把她们联系在一起。可是从战争开始以来,波里雅阿姨却突然深居简出,不再到柯舍沃伊家来串门,即使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因为过去的交情去看她,波里雅阿姨也好像因为她养着一头牛,因为她在卖牛奶,因为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可能责备她为了个人利益而逃避造福祖国的工作,而显得局促不安。所以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打心底都觉得不可能跟波里雅阿姨谈这个问题。这样,她们的友谊就自然而然地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