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2/9页)

冯-文采尔男爵将军一心忙于运筹帷幄,根本不去注意维拉外婆和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他接连几小时坐着研究地图,批阅和签署副官呈给他的公文,或是跟别的将军们一起喝白兰地。有时将军发起火来,就大喊大嚷,好像是在练兵场上发号施令,那些将军们就两手笔直地贴着军裤上的双条红镶条站在他面前。维拉外婆和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明白,配备着坦克和飞机大炮的德国军队正是按照冯-文采尔将军的意志经过克拉斯诺顿向苏联的腹地挺进,将军认为重要的是要他们向前推进、并且总是准时到达指定的地点。至于他们在经过的地方的所作所为,冯-文采尔将军并不感兴趣,正像他对于住在维拉外婆和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家里不感兴趣一样。

不知是奉了冯-文采尔将军的命令呢,还是得到他冷冷的默许,在他身边和周围干着千百桩卑鄙龌龊的勾当。每家都有东西被抢走,维拉外婆和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的脂油、蜂蜜、鸡蛋和牛油也都被抢走。但是这并不妨碍将军高高昂起他的狭长僵硬的脑袋,让紫红喉结稳稳地嵌在领章上的棕榈枝中间,仿佛任何卑鄙龌龊的事都钻不进将军的脑袋。

将军是个有洁癖的人;他每天要从头到脚洗两次爇水澡,早上一次,临睡前一次。将军的狭长的脸上的皱纹和喉结总是洗刮得很干净,还擦香水。为将军单修了一个厕所,让他“办公”的时候可以不必蹲着,而这个厕所就要由维拉外婆每天打扫干净。将军每天早上总在一定的时候上厕所,勤务兵就守卫在旁边,听到将军一咳嗽,就把特制的卫生纸递过去。将军虽然有洁癖,但是饭后却当着维拉外婆和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的面大打饱嗝而不觉得不好意思,如果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他就会大放臭屁,尽管维拉外婆和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就在隔壁房间里,他却毫不在乎。

长退副官也极力在各方面模仿将军。他似乎仅仅是为了像他的瘦长的将军才生得这样瘦长。他也学将军那样,竭力不去注意维拉外婆和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

在将军和他的副官的眼里,维拉外婆和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不仅作为人是不存在的,甚至作为东西也不存在。现在勤务兵就是她们全权的领导和主人。

维拉外婆试图要习惯这种可怕的新处境,可是从最初几天起她就发觉她不打算同这种处境妥协。维拉外婆为人很机灵,她估计满脸浅黄雀斑的勤务兵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敢于当着长官的面把她打死。所以她就跟勤务兵争吵,胆子一天比一天大,勤务兵对她吆喝,她也对勤务兵吆喝。有一回,他发起火来,用大鞋后跟朝外婆腰里踹了一脚,但是外婆也使出全力,用煎锅对着他的脑袋敲了一下作为回敬。说也奇怪,勤务兵脸涨得通红,那股气焰仿佛被压了下去。在维拉外婆和满脸浅黄雀斑的勤务兵中间,建立起来的就是这种奇怪而复杂的关系。可是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仍旧处于一种严重的内心麻痹的津神状态,她僵直地仰着好像围着光圈似的盘绕着淡亚麻色发辫的头,机械地、默默地执行着要她做的一切。

有一天,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到跟公园街平行的后街去取水,忽然看见那辆套着黄骠马的熟悉的马车迎面过来,她的儿子奥列格在车旁走着。

叶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孤立无援地回头一望,就扔下水桶和扁担,张开胳膊,向儿子跑过去。

“奥列日卡……我的孩子……”她反复地说,一会儿把脸贴在他胸口,一会儿又抚摩着他的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淡亚麻色头发,一会儿用手掌摸摸他的胸部、肩膀、背部和大退。

他比她高一个头;这几天来他晒黑了,脸上消瘦了,样子像大人了;但是透过这种大人的外表,却比任何时候更明显地流露出她认为是永远保留在儿子身上的那些特征。在儿子咿呀学语的时候,在他用晒黑的圆滚滚的小退开始学步、好像被风吹得朝一边歪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些特征。他其实还不过是个大孩子呢。他用有力的长胳膊楼住母亲,他的浅色的宽眉毛下面的眼睛,像在这整整十六个半年头里望着母亲的时候一样,闪耀着明朗而纯洁的孺子的爱慕之情,嘴里不住地重复着:“妈妈……妈妈……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