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第4/6页)

沃洛佳半躺在床上,他穿着白汗衫,盖的被单褪到腰部。床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继电器防护》,大概他今天早上还读过。

为了不妨碍打扫房间,各种各样的工具、一卷卷的电线、自制的电影摄影机和收音机零件都胡乱堆在床后靠窗的角落里——沃洛佳爇中于发明,他梦想将来做个飞机设计师。

沃洛佳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外号叫“雷响”的托里亚-奥尔洛夫,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他外号所以叫“雷响”,是因为他无冬无夏总是伤风咳嗽,咳嗽的声音很响,好像是对着空木桶咳嗽似的。他弓着背坐在那里,两个大膝盖叉得老远。他所有的关节——臂肘上的、手上的、膝盖上的——以及脚掌和小退都特别发达,粗大突出。浓密的灰色鬈发在滚圆的脑袋上向四面翘起。他的眼神是忧郁的。

“这么说,你怎么也不能走路吗?”万尼亚问沃洛佳。

“哪儿能走,医生说,一走路,创口要是裂开,肠子都要流出来。”沃洛佳发愁地说。

他发愁不仅是因为他自己走不了,同时还因为母亲和妹妹为了他也不能走。

“好,让我看看伤口。”津明能干的若拉说。

“您别胡来,他的创口包扎着呐!”沃洛佳的妹妹刘西雅①用臂肘撑着床背,站在哥哥的床脚头,听见这话吓了一跳——①刘西雅是刘德米拉的小名。

“别担心,包你出不了毛病。”若拉带着有礼貌的微笑说,他的悦耳的亚美尼亚口音使他的话听起来具有特别的意味。

“我自己就是急救学校毕业的,解绷带和裹绷带都很在行。”

“这不卫生!”刘西雅抗议道。

“在困难的战地条件下应用的最新军事医学,已经证明了这是偏见。”若拉断然地说。

“您读到的是另外一回事。”刘西雅傲慢地说,但是过了一刹那,她再望着这个黑得像黑人的男孩子的时候,已经有些发生兴趣了。

“你算了吧,刘西雅!妈妈是神经质,这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你干吗要来瞎管闲事!走开,走开!”沃洛佳生气地对妹妹说,说完他就掀开被单,露出两条瘦退。他的退晒得非常黑,筋肉非常发达,无论什么疾病或是住院都不能使这种黑色和这发达的筋肉消失。

刘西雅转过身去。

托里亚和万尼亚扶着沃洛佳,若拉给他把蓝短裤略微褪下,解开绷带。创口已经化脓,非常难看。沃洛佳因为硬挺着不要露出疼得愁眉苦脸的样子,所以脸色苍白得厉害。

“很糟糕,是吗?”若拉皱着眉头说。

“是不大妙。”万尼亚表示同意。

他们极力不看沃洛佳,默默地给他重新包扎好。沃洛佳的狭长的棕色眼睛,一向总闪耀着大胆和调皮的神色,现在却是忧愁的,极力希望看出同伴们的眼色。

现在他们面临到最大的困难是,他们明知道这个同志要遭到危险,却又不得不离开他。

“你的丈夫到哪里去了,李莎?”这时舒尔迦为了转移话题,这样问道。

“死了,”叶李莎维塔-阿列克谢耶芙娜态度生硬地说,“是去年死的,刚巧在战争爆发以前。他一直生病,后来就死了。”她重复了几遍,舒尔迦听起来觉得她是带着怨恨的责难,“唉,马特维-康斯坦丁诺维奇!”她的声音里寒着痛苦,“您现在也是当权的人了,也许,您什么都没有看见,您真不知道我们现在是多么痛苦哪!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说来,您就是我们的政权了。我记得,您的出身也跟我们一样。我记得,我哥哥跟您是怎样为我们的生活斗争的。我一点也不埋怨您,我知道您不能留下来等死。可是难道您没有看见,跟你们一同撤退的人,有些人扔下一切不管,只顾带着家具,带着一卡车一卡车的破烂逃走,对我们这些老百姓一点都不管,其实这一切都是我们这批小人物亲手做出来的。唉,马特维-康斯坦丁诺维奇!您难道看不出,在这些坏蛋的眼里,请原谅我,东西要比我们这些普通人更宝贵吗?”她痛苦地歪扭着嘴唇叫道,“以后您会奇怪,怎么别人会埋怨你们。可是要知道,一个人一生中只要有一次经历过这种事,他就会对一切的一切都丧失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