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23/31页)

她领会到,他们爱着对方。他们因为认识对方而爱对方。带着这个想法,阿尔玛有一股深深的孤独感,这是数十年来的第一次。

达尔文的死使阿尔玛惊恐起来,她已经八十二岁了,身体越来越虚弱。可他才活到七十三岁!她从未预期比他活得还久。惊恐感在达尔文去世后伴随了她好几个月。就好像她自己的一段历史也随他而死,却永远没有人会知道。当然,这并不是说有人知道过这件事,可是一个链环肯定丢失了——一个对她而言意义重大的链环。不久,阿尔玛自己也会死去,那将只剩下一个链环——年轻的华莱士,尽管他当时已年近六十,也许不再那么年轻。假如事情像以往一样持续下去,她也会在从未与华莱士相识的情况下死去,就像她从未与达尔文相识。她突然觉得这件事令人哀伤,难以忍受。她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阿尔玛考虑此事考虑了数个月之久,最后,她采取了行动。她请蜜蜜写了封动人的信,用霍特斯植物园的专用信笺,请求华莱士接受邀请,在一八八三年春天到阿姆斯特丹的霍特斯植物园谈论物竞天择的话题。植物园答应给这位绅士九百英镑的酬金,好答谢他花费的时间与经历的烦劳,所有的车马费自然也由植物园支付。蜜蜜对这笔钱感到犹豫——对某些人来说,这是好几年的薪水!阿尔玛却平静地说:“我会自己支付一切费用,更何况,华莱士先生需要这笔钱。”

信接着说,非常欢迎华莱士先生住范·迪文德家的住宅,就在植物园外边,地点便利,位于阿姆斯特丹最漂亮的社区。这里有许多年轻植物学家,会很乐于带领这位著名的生物学家了解霍特斯的一切趣事,以及参观这个城市。能招待这样一位贵宾,是植物园的荣幸。阿尔玛在信上签了:“仅此致意,阿尔玛·惠特克——苔藓馆馆长。”

回信很快就来了,回复者是华莱士的夫人安妮(令阿尔玛感到激动的是,她的父亲是伟大的威廉·米滕,是一位药剂化学家,也是一流的苔藓学家)。华莱士夫人回信说,她的先生很乐意到阿姆斯特丹来。他将在一八八三年三月十九号抵达,做客两周。华莱士夫妇对这次的邀请深表谢意,也十分满意慷慨的酬金。信中暗示,这一提议来得正好——报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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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个子好高!

这是阿尔玛没料到的。华莱士像安布罗斯一样又高又瘦。他的年龄也和安布罗斯相距不远,假如安布罗斯还活着的话——六十岁,身强体健,尽管有点儿驼背。(显然,这个男人多年来俯身观察显微镜,盯着标本看。)他的头发灰白,胡子浓密,阿尔玛必须抗拒抬起手来、用手指抚摸他的脸的冲动。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却想更清楚地知道他的轮廓。可这么做不仅唐突,还可能会吓着他,因此她克制住她自己。尽管如此,她一见到他的面,就觉得像在迎接她的好友。

在他的访问行程开始之际,奔忙的活动使阿尔玛有点儿迷失在人群中。确实,她是个大块头的女人,可她也老了,老妇人在大型聚会中往往被挤到一旁。许多人想见见这位伟大的进化生物学家,而阿尔玛的年轻表亲们,他们本身都是热忱、年轻的理科学生,占去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像满怀希望的情人般围住了他。华莱士非常和善有礼——尤其在对待年轻人时。他让他们夸耀他们自己的研究计划,让他们征求他的意见。很自然地,他们也想带他走遍阿姆斯特丹,因此好几天的时间都被愚蠢的观光和市民自豪感占据。

而后是他在棕榈室的演讲,和事后由学者、记者和名流要人提出的沉闷问题,继之以必不可少、漫长乏味的正式晚宴。华莱士在演讲和晚宴上都讲得很好。他成功避开争议,不厌其烦地回答有关物竞天择的一切冗长无知的提问。他的夫人肯定教他举止得体,阿尔玛想道。好女孩,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