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22/31页)
然而,她依然没有看到“普鲁登丝问题”的解答。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她自己的进化论——关于她本身与达尔文之间的小小关联。她仍对她的影子弟弟华莱士更感兴趣。这些年来,她也悉心留意他的事业,对他的成功有一股与有荣焉的骄傲感,对他的失败感到难过。起先,华莱士似乎将永远是达尔文的注脚——甚至脚夫,因为他花费六十年代的大部分时间,写论文捍卫物竞天择,以此引申,也捍卫了达尔文。而后,华莱士出现奇特的转变。在那十年当中,他发现唯灵论和催眠术,开始探索正统人士所谓的“秘术”。阿尔玛几乎听得见达尔文隔着海峡对此事发出不满的叹息——因为这两人的名字将永远被连在一起,华莱士却展开了一种不体面、不科学的异想天开之旅。华莱士参加降灵会和手相会的事实或许情有可原,可他发表《超自然力的科学面向》这类标题的论文则不然。
然而,华莱士的非正统信仰,和他那些热情无畏的论点,使阿尔玛忍不住对他更钟爱有加。华莱士本身的生活过得越来越悠静而局限,然而,看着这位狂野无羁的思想者在各方面同时造成的学术骚乱,是阿尔玛的一大乐事。他一点儿都不像达尔文那样具有贵族礼节;他洋溢着灵感、杂念、一知半解的理念。他也从未在单一想法上停留太久的时间,而是遨游在奇想之间。
在华莱士最超凡的吸引力中,阿尔玛无可避免地想起安布罗斯,这使她格外喜欢他。像安布罗斯一样,华莱士是梦想家。他坚决站在奇迹的一方。他认为,观测似乎抗拒自然法则的事物是最为重要的事,毕竟我们怎有资格声称自己了解自然法则?凡事都是奇迹,直到我们解释其神奇之处。华莱士写道,第一个看到飞鱼的人,很可能以为自己看见奇迹——而第一个描述飞鱼的人无疑被称为骗子。阿尔玛喜爱他这些逗趣执拗的论点。他在白亩庄园的宴席上会表现得很好,她经常想道。
不过,华莱士并未完全忽略更正规的科学研究。一八七六年,他出版了他个人的伟大著作:《动物的地理分布》,这本书立即被誉为有史以来最具决定性的动物地理学文本。这是一部令人惊叹的作品。阿尔玛的年轻表亲蜜蜜把该书的大部分内容念给她听,因为阿尔玛的视力如今已相当退化。阿尔玛很喜欢华莱士的理念,有时她甚至为书中的某些段落大声欢呼。
蜜蜜会停下念书,抬起头来说:“姨妈,你非常喜欢这位华莱士,是不是?”“他可是科学王子呢。”阿尔玛微笑道。然而,随着对偏激政治的参与——竭力争取土地改革、妇女参政权、穷人和一无所有者的权利——华莱士不久即损害了自己复原的声望。他就是无法避免冲突。有权有势的朋友和崇拜者尝试在优秀的机构为他谋求一份稳定职位,华莱士却是公认的极端分子,鲜少有人愿意冒险雇用他。阿尔玛越来越担心他的财务,她发现他缺乏理财的智慧。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他都拒绝扮演英国好绅士的角色——很可能因为他本来就不是英国好绅士,而是工人阶级的煽动者,说话前从来不加思索,发表前从来不曾犹豫。他的热情促成一定的混乱,争议像刺球一样钉着他不放,可阿尔玛永远不希望他放弃。她喜欢看他挑动世界。
“你告诉他们,我的孩子。”每当阿尔玛听到有关他的最新流言,她就自言自语道,“告诉他们吧!”
达尔文从未公开说过华莱士的坏话,华莱士也从未说过达尔文的坏话,可阿尔玛一直想知道,这两个男人——如此才华洋溢,性格与风格却又如此相反——对彼此的真正想法。她的问题在一八八二年四月达尔文去世时得到解答,华莱士按照达尔文的书面指示,在这位伟大人物的葬礼上担任抬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