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19/31页)

她渴望跟达尔文对话。她希望她能冲过英吉利海峡到英格兰,搭火车南下到肯特郡,敲达尔文的大门,问他:“根据生物不断斗争的压倒性证据,你如何说明我的妹妹普鲁登丝的所作所为,以及自我牺牲的概念?”可近来大家都想跟达尔文说话,而阿尔玛并不具备必要的影响力,能安排一场和当红科学家的会面。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这位达尔文有了更清楚的认识,她这才明白,这位先生不是辩论家。他或许也不会喜欢和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美国苔藓学家辩论。他或许会和气地对她微笑,说:“可你看法如何,女士?”然后把门关上。

确实,当整个知识界极力想给达尔文下结论时,这位先生本人却出奇地保持沉默。当普林斯顿神学家查尔斯·霍奇控诉达尔文是无神论者时,达尔文没有为自己辩护。当凯尔文勋爵拒绝接受这个理论时(阿尔玛认为这很不幸,因为凯尔文会是个相当可靠的支持),达尔文没有抗议。他也没有讨好他的支持者。当著名的天文学家乔治·瑟尔写到,物竞天择的理论在他看来很符合逻辑,对天主教会不构成威胁时,达尔文没有回应。当圣公会牧师兼小说家查尔斯·金斯利声称,一位“创造有自我发展能力的原始形式”的上帝让他感到自在时,达尔文一句赞同的话也没说。当神学家亨利·德拉蒙德尝试引发一场有关进化的《圣经》辩护时,达尔文完全避开讨论。

阿尔玛看着自由思维的神职人员投靠隐喻(宣称创世纪的七天,如《圣经》 所提及,实为七个地质纪元),路易斯·阿加西斯之类的保守派古生物学家们则气得眼睛发红,指责达尔文与其支持者们的卑鄙叛教行为。还有些人为达尔文而战——非凡的英国人托马斯·赫胥黎,能言善辩的美国人阿萨·格雷。达尔文却让自己和整个辩论保持英国绅士般的遥远距离。

另一方面,阿尔玛把每一个对物竞天择的攻击都看成是针对个人,就像她同时也私下对每一个肯定感到振奋——因为受到审视的不仅是达尔文的想法,同时也是她的想法。有时她觉得自己对于这场辩论变得比达尔文本人更为苦恼激动(或许也因此,他比她更可能成为这一理论的好代表),可她同时也因达尔文的保留觉得受挫折。有时候,她想摇醒他,叫他出手。她若是处在他的位置,早就像亨利一样马上展开攻击。她肯定早就让自己在过程中鼻子流血,不过,她也会让一些人的鼻子流血。她会使劲儿为他们的理论辩护(她不得不认为是“他们的”理论)……也就是说,倘若她发表理论的话。当然,她没有这么做。因此,她没有权出手。因此她没有说话。这一切都十分惹人苦恼、引人入胜、令人困惑。而且——阿尔玛不得不留意到——仍然没有人让“普鲁登丝问题”得到满意的解决。

依她看来,这个理论仍有漏洞。

理论仍不完整。

但是不久之后,阿尔玛的注意力分散了,而后逐渐为其他别的事所吸引。

在整场达尔文辩论激烈进行的同时,她隐约、逐渐地意识到另一个人物隐藏在阴暗的边缘地带。就像阿尔玛年轻时,有时她会因为瞥见在她的显微镜载玻片周边有东西在动而努力聚焦(在知道是什么东西之前,她怀疑可能很重要),此时,她也能看到有个奇怪、可能意义重大的东西在角落出没——不大对头的东西,存在于达尔文及物竞天择的故事当中,却又不该存在的东西。她旋转旋钮,抬高杠杆,将一切注意力集中在这个神秘事物上——她就是如此得知一个叫艾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