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4/45页)

为您的信所深深打动的这位母亲,开始联想起她所看到的一切,终于认识到你们俩的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一般的尺度来衡量的,你们俩的爱情完全发自天性和灵犀,是人力与时间所无法抹去的。她这么一位极其需要别人安慰的人,如果不是受到礼教的束缚的话,她是会主动地去安慰她的女儿的。我看她都要成为她女儿的贴心人了。因此,她也原谅了我曾参与她女儿的隐情。昨天,她竟然也许有点失之谨慎[2]地当着她女儿的面,脱口而出地说:“唉!要是光由我做主的话……”尽管她立即打住了,没再往下说,但我从朱丽使劲地亲吻她母亲的手可以看得出来,她对她母亲的意思是非常了解的。我甚至知道,她曾经多次想跟她那位固执己见的丈夫谈谈,但是,或者是害怕女儿会受到她愤怒的父亲的怒斥,或者是她自己也怕挨丈夫的怒骂,因为胆怯而一直未敢吭声;而她的病况日益严重,身体每况愈下,我很担心她没等到最后拿定主意,就根本无力执行她的决定了。

不管怎么说,尽管祸是由您引起的,但是这位心地善良的母亲从你俩相互间的爱中对您印象甚好,所以她相信你俩不再通信的诺言,而且她也不再像防贼似的去防了她女儿。的确,如果朱丽一直辜负她母亲的信任的话,她也就不配让她母亲这么关怀她了,但如果你俩还想欺骗这位世上最好的母亲,辜负她对你们的信任的话,那你们真是天理难容。

我绝不想在您的心中重新点燃一线希望,因为我自己也不抱希望,但是我却想如实地向您指出,最诚实的办法也就是最聪明的办法,而如果在你们的爱情上还可能有什么办法的话,那就是您必须按照荣誉与理智的要求做出牺牲。现在除了朱丽的父亲而外,她的母亲、她的亲戚、她的朋友全都是向着你们的,因此,采取这种办法,您将有所获;反之,您则一无所获。无论您在绝望之时如何祈求神的庇护,您都曾无数次地向我们证明过,为了得到幸福,除了美德这一条道而外,绝没有什么更可靠的路了。如果您能得到幸福,那您通过美德而获得的幸福将是更加纯洁、更加稳固、更加美满的幸福;如果您得不到幸福,那也只有美德才会给您以补偿。重新鼓起勇气来吧,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恢复您原来的样子。如果我真的了解您的心的话,那对您而言,假若成为一个配不上朱丽的人的话,您就完全失去了朱丽,那才是最最残酷的。

书信五 自朱丽

母亲不在了。我亲眼看见她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她最后吻的人,是我;她最后呼唤的人,是我;她最后看一眼的人,也是我。不,她似乎并不是在留恋自己的生命,而我也束手无策,无法让她留住自己的生命;她舍不得丢下的只是我。她看见我无人引导,前途无望,而且还身负痛苦和过错,看到自己把女儿抛在这种境地,她心痛欲裂,而对于死,她却并不觉得可怕。她脑子非常的清醒。在这个世界上,她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在尘世间,在她眼里有什么东西,可与天国所等待着她的对其耐心与美德的永恒奖赏相媲美呢?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为我的耻辱而哭泣而外,她还有什么可做的呢?纯洁的心灵,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你现已生活在光荣与至福之地;你仍然活着;而我,我陷入了悔恨、绝望之中,永远也不会再得到你的呵护、教导和亲切的爱抚了,我已心如死灰,无心于幸福、安宁和纯真了;我感到伤心的是失去了你;我活着只是个羞耻;我的生活就只剩下痛苦与悲伤了。母亲呀,慈祥的母亲呀,唉!我才更是个死了的人呀!

上帝啊!是什么让人鬼迷心窍的事情使得一个不幸的女子误入歧途,使她忘了自己的决心?我去哪儿哭诉和哀叹呀?是那个狠心人让我落到这个地步的,我只能向他去倾诉了!我只有向那个造成我一生之不幸的人才敢倾诉我的痛苦与悲伤了!就是,就是,您这个野蛮人,您得分担您给我造成的痛苦。正是因为您我才用刀子捅进了慈母的心窝,因此,您得为您给我造成的不幸而哭泣,同我一起为您所导致的我母亲之死而痛悔。我这么个卑贱之人,还有脸在什么人面前露面呢?深受良心责备的我,还有谁会理我?除了我那个犯罪同谋而外,还有谁了解我的愧悔之情?我最难以承受的折磨是,我受到良心的谴责,并让人觉得我因悔恨交加而流下的不洁的泪水并非真的伤心落泪。我看见,我颤抖地看见,痛苦在如何伤害我母亲的心,在加速我可怜的母亲的死。她徒劳地因可怜我而不承认是因我而死;她徒劳地硬把自己病情的加重说成是这病本来就治不好;我那知情的表姐徒劳地与她口径一致,但无论怎么说,反正都骗不了我的这颗因愧疚而破碎的心。因此,为了永远惩罚自己,我将至死都要心怀恐惧地想到是我缩短了那个生我养我的人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