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6页)
“没有,没有,那肉没事儿,”亚当回答,“我今天起床后腿一直在疼。我想肯定是肌肉拉伤了。”
“你应该加强锻炼,”格林太太说,并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在户外。一天到晚看书对身体不好。”
“嗯,再不赶紧,今天就看不成什么书了,”他和颜悦色地回答,同时快步走到门口,“再见。”
“噢,爱坡比先生——”
他关门非常及时,因而得以假装没听见格林太太的喊声,但屋门在砰地关闭前一刹那,他听到了她的后半句:
“——有你一封信。”
一封信。亚当一想到门后有封信等着他,精神上顿时感到像有唾液大量分泌那样兴奋。他热爱邮件,尽管他的邮件几乎全是账单、被退回的学术文章以及教会修女发来的募捐信,修女们是从他写给天主教报刊咨询节育事宜的信件中获知他地址的。他心里痒痒,想象格林太太门厅衣帽台上的那封信——他现在可以断言,当他快步冲向屋门时,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封信——不是账单,不是募捐信,不是他自己写好地址的皱巴巴的棕黄色大号信封,而是很厚实的一封信,装在一只厚重、洁白的昂贵信封里,他的名字和地址用一种独特的字体打印在上面,封口处的一个纹章标示着显要的半官方来源,一封带来好运的信:您愿意接受……我们希望委任……我很荣幸地通知您……提一下您的条件……
他将不得不承认刚才听到格林太太所说的告别语了,现在只好灰溜溜地回去。最好她已经到厨房忙活去了,至于厨房,什么样的人吃什么样的东西,那里总是散发着煮白菜的味道。亚当在衣袋里摸索钥匙,结果发现把它们落在公寓了。他带着歉意轻轻叩了叩门环。里面没有响动。他加大一点力度,一边蹲下身来把送信人用的活页板推开,好声好气地唤叫:“格林太太!”让他吃惊的是,一只信封从缝隙里飞出来,正好夹在他嘴巴里。
“谢谢你,格林太太。”他把信件吐出来说,并瞪了一眼人行道上正在窃笑的一个小男孩。
信件的外观与它的投递方式一样古怪。是那种老式讣告用的信封,有一圈厚厚的黑色镶边。看似以前和一个餐馆老板通信时用过,不过显然出具地址有误。能递到他手上,足见英国邮政总局要把邮件准确送达的不懈努力。信封是用弹性胶带封的口,亚当的名字和地址夹在用墨绿色圆珠笔划掉的好几个其他地址当中。用上他学过的所有古字体知识,亚当才从反复涂改的最底层辨认出这个名字:“艾米·罗廷迪恩夫人”。他猜想,这可能就是给他的这封信的寄信人。他无法把这个名字和他认识的任何人联系在一起。亚当仔细端详这个信封,由于期待和好奇而有些微微颤抖。他发现这种感觉真好,于是把信塞到口袋里以便延长快感。随后他打起精神准备对付他的小摩托车。
亚当把小摩托车放在格林太太狭小的前花园里,并罩上一块脏兮兮的帆布。他扯下帆布把它踢到灌木树篱下,看着这玩意儿他就来气。它的前任主人,亚当的岳父,因为公司给他配备了一部小汽车,就把小摩托给了亚当。当时,他真觉得对方慷慨之至,自己受宠若惊。但是现在他坚信这一行为纯粹是出于恶意,目的要末是要致他伤残,要末是想把他彻底毁了完事,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接受这份礼物时,他曾以为,保养成本由省下的交通费弥补,应该绰绰有余,如今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尤其是在支付修理费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苦笑。但支付修理费还算是亚当的小麻烦。找人修理这个该死的东西要难多了。
国内所有的行业中,亚当得出结论,供不应求的情况在小摩托维修业中表现得最为突出。从理论上讲,有谁着手满足这一需求保发大财;但是亚当打心底里怀疑,小摩托是否算得上通常意义上讲的可修理:它们是路上的蝴蝶,是生命经长期孕育却倏忽即逝的脆弱有机体。如今,亚当已经掌握了他公寓周边半径五英里范围内每一家修车铺的位置,它们无一例外被破烂不堪、等待修理的小摩托堆得水泄不透。在地板中央一小块空间里,几个满身油污的小伙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摆弄着一两辆被拆卸得不成样子的车,而车主们,还有其他待修车的车主们,在外面焦急地盘桓,想要引起修理工的注意,从而用香烟或钱财贿赂他们。对于生意兴隆的机械行业一窍不通的亚当,在小摩托修理铺里经历了一生中最耻辱又最绝望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