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妈妈一定是念着您的名字死去的(第25/27页)
一口气跑了五十多公里,眼看已经到了午夜,白长山将车停在路边,准备在这里睡一觉,凌晨时分再接着往前开。他在驾驶室里躺下来,想喝酒。他根本就没有带酒,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靠店的地方,根本没地方买酒。他想睡觉,可睡不着,满脑子全是方子衿的形象。她死了,维系自己生命的最后一根线断了。此次南下,只有唯一的念头,见她最后一面。见她最后一面?见到又如何?突然,他意识到了命运的残酷,方梦白的信在路上不知走了多少天,而自己开着这辆赶过去,路上也会耽搁时日,那时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吗?再仔细地将方梦白信中的每个字回想一遍,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整个被痛苦和悲伤塞满,竟然装不下别的内容。
方梦白在信中写得很清楚,她母亲是在去年夏天被抓走的,随后便死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年,他竟然还想到去见她最后一面,这怎么可能?他想到命运对他的不公,竟然连见心爱的女人最后一面都失去了可能,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溢出。睡觉对于他已经没有意义,他重新启动了汽车,调头向后。汽车的两只大灯,像两只巨大的手,伸向莫名神秘的远处,就如白长山此时的心情。
回到汽车队时,早已经过了上班时间。白长山将车停好,从车上下来,恰好和一个同事迎面碰上。那个同事吃了一惊,说白队长,你咋啦?白长山说我咋啦?同事说,你胸前咋都湿了?白长山低头看自己,胸前果然湿了两大块。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同事又说,还有你的眼睛咋啦?是不是害红眼病了?
虽然一个晚上没有合眼,白长山却没有困意。坐在办公室里,脑子在高速运转,却又像是完全的空白。到了中午,他突然想到方子衿的女儿梦白。那孩子和自己虽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她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是他和方子衿爱情的见证。她才只有十一岁,从小和继父的感情又不好,母亲离去之后,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想到这个孩子时,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要把她接到白河来,将她养大成人,以慰方子衿的在天之灵。转而一想,这不行,别说他无法向王玉菊交代,户口更是一大障碍。
他拿出纸和笔,在上面写道:
梦白:
我的好女儿。
收到你的信,我的心都碎了。
我很想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可我也知道,那样的伤害对你比对我更沉重。我不能问,我也不敢问。你在来信中提到,你妈妈是去年的夏天去世的,到现在差不多整整一年了。梦白,好女儿,告诉我,这一年来,你是怎样生活的?
想到你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却要独自去面对命运如此沉重的打击,我的心在滴血。关于你的事,我想了很久,我曾经希望把你接到我这里来,代替你妈妈把你养大。可是,我有很多问题无法解决,最大的难题,就是你的户口问题。
梦白,我可怜的女儿。叔叔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按月给你寄一笔生活费。随信寄来的八元钱,你别告诉你的继父,让你的老师去帮你取回来,然后留在你的身上,如果有什么急用的时候,你会用得上。
答应叔叔,经常给叔叔写信,好不好?把你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叔叔。叔叔在北方每天都会想着你念着你。
此致
革命的敬礼
叔叔:白长山
1968年6月9日
信写好,他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他将信封好,然后开始掏自己的口袋,所有口袋都掏遍了,只找到二元八角五分钱。他开始翻箱倒柜,将所有的抽屉翻了一遍,找出了八分钱。见门口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叫道,那个谁,进来一下。进来的是一个小伙子,参加工作才两年的单身汉。白长山说,你身上有钱没有?借给我十块钱。小伙子说,白队长,你没有找错人吧?我一个月才一百八十大毛,你找我借钱?白长山说,少啰唆,把钱包给我看。小伙子掏出钱包,里面除了一张姑娘的照片,就只有八角钱。白长山摆了摆手,让小伙子走了,接着又走进财务室。财务室里三个女职工正坐在一起说话打毛线。白长山说,有钱没有?其中一个说,白队长,你是我们这里最高工资呀,你也要借钱?白长山说,急用,有点急用。另一个职工问,借多少?他说十块。三个女人掏尽自己的口袋,凑齐了四块五角钱。他于是走进另一间办公室,又借了两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