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妈妈一定是念着您的名字死去的(第10/27页)

方子衿将菜摆好转身,刚刚将一只脚跨进客厅时,就感到客厅里的光线暗了一下。她向大门口望了一眼,雨幕下,有一个穿着长雨衣,一身雨水的人走进来。她将迈出去的腿又收回来,对韩大昌说,有客人来了。韩大昌放下手里的瓷酒壶,走到门口,将头探出去,并且向外招了招手,并没有说话,然后向后退一步,让开门,那个穿雨衣的人进来,雨衣上滚落的水将她站着的地方淋湿了。方子衿虽然没有看清她的面目,出于礼貌,还是搬了张凳子放在她的面前。她并没有坐下,而是先掀开雨衣的帽子。

方子衿这次看清楚了,压低嗓音叫了一声:“余老师!”

余珊瑶只是看了方子衿一眼,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过了,然后将雨衣脱下来。韩大昌从她手里接过雨衣,顺手拿过旁边的一摞报纸,在旁边的一张木板床上铺开,将雨衣包了,压低声音对方子衿说,我出去一趟,你们把这个门关好。如果有人来,别让进这个门。方子衿答应一声,送他出门。他顺手从墙角拿过一把伞,对她说,我一会儿就回,你先陪她坐坐。然后将伞撑开,迈开大步,走进雨幕里。

方子衿转身,走到门口,想跨进去。可是,她刚刚抬起脚,又犹豫了。自己这样进去,和她说什么?人和人之间只要开口,便可能惹祸。方子衿开始后悔到这里来了,如果她和余珊瑶一起吃年饭这件事传出去,肯定是一大罪状。她将伸出的脚收回来,转身走进厨房。原想问问李筱玉,为什么叫余珊瑶来,难道不怕引火烧身?转而一想,人家这是报恩吧,他们可不像她这般小心地活着。她不说话,走到灶前,拿起一只草把子往灶里塞。李筱玉说,别,我刚送了一个进去,装不下了。方子衿异常尴尬,抽出来时,前端已经烧着了。她连忙放在地下,抬起一只脚猛踩。

李筱玉十分敏感,对她说,她来了?方子衿点了点头。她又说,你们怎么啦?方子衿摆了摆头。李筱玉似乎明白了,说你别担心,不会有人知道的,我们做得很小心。你没看到她是用雨衣蒙住面的?话到这里,方子衿也不好不说点什么。她说,你们老韩的身份不一样,难道他不怕?李筱玉说,我们怕什么?我们的命都是你和她给的,要不我们早死了。我们又没孩子,无牵无挂,怕什么?

这话让方子衿恍然大悟,一个人只有牵挂,才心有所忌,一旦无欲无求,那么,这个人就是无惧的。

约半个小时后,韩大昌回来了,他手里没了那个报纸包,只撑着一把伞。雨很大,而且下起了雨夹雪,韩大昌的裤脚都湿透了。李筱玉已经做好了年饭,见他回来,便问,来了吗?韩大昌说,来了,在后面。她说,裤子都湿了,我拿一条给你换。韩大昌摆了摆手说,不换了,农民嘛,穿一条湿裤子算他娘的啥?烫酒吧,对了,把鞭拿出来。李筱玉似乎才发现方梦白不在,说,对了,梦白呢?去哪儿玩了?

方梦白并没有跑远,而是沿着房子前面的雨檐走到最顶头的那家门口,和一群孩子捡鞭炮玩。方子衿在门口叫了一声,梦白立即跑回来。她前脚进门,紧跟着就有一个穿雨衣的男人跨进来。男人看了一眼方子衿,似乎要和她打招呼,见韩大昌向里面那扇门指了一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跨进门去。

韩大昌说:“进去坐吧,我来放鞭炮。”

方梦白立即说:“我也要放我也要放。”

韩大昌说:“好,我们爷儿俩一起放。”

方子衿跨进房里,那个男人已经脱下了雨衣,并且正握着余珊瑶的手。方子衿进去,他们竟然不分开,而是一直握着。方子衿叫了一声周校长,便像多年前那个女学生般站在一旁。鞭炮在这时响起来,噼噼啪啪,热烈而且火暴。李筱玉端着温好的酒进来,见他们都站着,说,坐呀,站着干什么?三个人口里都说坐,却没有动。方子衿不知周昕若和余珊瑶没有动是不是因为客气,她自己没动,却是分不清位子。坐席的主次,是以门和中堂为对轴线的,中堂之下是正位,对应的是天地君亲师,左男右女,唯此为大。而与之相对的是末座,背对着门。孩子去别人家做客,分不清位子,大人便会教他,哪个位子脚肚子朝外,你就坐哪个位子。以中堂位为准,左边的第一位是阁老位。所谓阁老,就是内阁首辅,当朝一品大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排下来,就是与阁老相对的右边第一位。如此一来,其他的位子也就顺次排了下来。现在的问题是,桌子摆在厢房而不是堂屋,规格又和中堂一致,只是门的方向变了,方子衿因此迷惑,找不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