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8页)

“‘好吧!就算是你妹妹,你把她带来干什么?’”

“‘她,她,她在生病。’”

“‘哦,’我翻翻眼睛,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成。‘什么病?’我气呼呼地说。”

“‘肺病,第二期。而且,她,她,她……’”

“‘她怎么?’”

“‘她的神经系统有点问题,她家里要把她送到疯人院去。’”

好!先是白痴,又是疯子!我家里岂不变成疗养院了?望着绣琳那对坦白而切盼的眸子,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停了好久,才问:

“‘那么,你怎么把她带到我们家来呢?难道我们家是疯人院吗?’”

“‘噢!’绣琳喊,‘别那么残忍!你看她病成那副样子,送到疯人院去一定没命。救人一命总是好事,而且,她的神经根本就没什么病。反正,我来管她,不要你操心嘛!’”

又是那句话!接着,她关于生命的大道理又来了。我叹着气,被她的热诚所折服,何况,人已经来了,又不能再送回去,只得无可奈何地说:

“‘好吧!你不怕麻烦,弄个病人到家里来,我还有什么话说?就留下她吧!’”

“‘啊哈!’绣琳欢呼地大嚷,‘毅!你是天下最好、最善良、最伟大的人!’”

“就这样,这个女孩子走进了我们的家庭,这,就是雅筑。”

罗教授停了下来,室内那样静,只有好几个人的呼吸声在起伏着。炉火噼啪地响,窗外有风声,像是一声叹息。毛玻璃上晃动着树影,远处有一只不知名的夜鸟在哀啼。唤什么?想唤回失去的伴侣吗?我的眼中凝着泪,绣琳,我的母亲!没有人比我对她更亲近,听着罗教授口中的她,我依稀看到一个年轻时代的妈妈,那副娇憨任性而调皮的样子。噢,我的母亲!我的母亲!

罗教授抬起眼睛来望着我。

“忆湄,记得你关于菟丝花的那个譬喻吗?”

我迷惑地注视着罗教授。

“雅筑来了,”他继续他的叙述,“是的,她就是一株菟丝花。一株柔弱细嫩的藤葛,必须攀附着别的植物才能生存。她的到来,使绣琳终日忙碌,但她忙得非常高兴,她调养她,请最好的医生来治疗她,伺候她,宠她,爱她,如同待一个亲生的小妹妹。”

“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雅筑的肺病已经痊愈,面颊上也染上了一些轻红,美丽得像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色睡莲。绣琳更加爱她,更加宠她,喊她作白雪公主,给她做了许多白色的衣服,布置一间漂亮而雅致的房间给她,认为只有她配穿白色的衣服,配用白色的东西。时间一天天过去,雅筑也越来越美丽,她那时正是女孩子最好的年龄——十九岁。她的精神病,在长期的治疗下也很收效,她几乎已经是个健康的女孩子。”

“三十三年,战火已蔓延到广西,我带着家眷,辗转到了重庆。嘉嘉和雅筑都跟了出来。这年,绣琳又有了孕,我们决定,不管是男是女,都取名叫皑皑。”

“就在这时,雅筑病了。我们请医生治疗无效,査不出任何病源,但她茶不思饭不想,一天比一天僬悴。绣琳十分着急,拼命找医生,一点用也没有。她像一枝突然枯萎了的花,怎么都鼓不起生的希望。说实话,长期和雅筑相处,我难免对她有份感情。美丽的女孩常常本能地引起人的喜爱,何况柔弱的女孩子更容易激发男性的保护感。我承认,我几乎是爱上了雅筑。看到她卧病日久,越来越憔悴,我的焦急也不亚于绣琳。可是,我们的焦急和医治都乏效了,她有三天粒米不进,我们都认为她没有希望了。”

那天夜里,我和绣琳轮流守望她,绣琳有孕,我让她多休息,早些去睡,我就坐在雅筑的床边,凝视着雅筑。然后,那奇异的一刻来临了,雅筑睁开眼睛,默默地望着我,宇宙间一切的东西,在刹那间化为虚无。我知道什么事发生了!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竟然在爱她!那小小的,柔弱的,无法独立生存的小女孩!我握住她的手,她笑了——我这才懂得为什么古人肯为女人的一笑而毁国——凝视着我,她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