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4/12页)
他强烈的情感宣泄激起我的冲动,我事实上已经张口就要把他的话译成法语。但菲利普别有含义地向我瞥了一眼,我赶忙住了口。弗兰科听到我的心在怦怦地跳吗?站在他身后的迪德纳呢?花花公子哈贾呢?他们三人正充满期待地盯着我,就好像在鼓励我翻译一下弗兰科的雄辩演讲。但感谢菲利普,我在这紧要关头突然记起,我说过自己只懂英语、法语跟斯瓦希里语的。而刚才弗兰科却一本正经地讲起他的母语本巴语,那是我受命保密的一种语言。
如果你相信菲利普的神情的话,你会觉得他对此一无所知。他正暗自发笑,这让老弗兰科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站在弗兰科身后的哈贾一下子表现出鬣狗式的轻蔑。但弗兰科气势丝毫不减,又费劲地用斯瓦希里语重复了他刚才的演讲。他还在说,我也依旧点着头对其演讲表示赞赏。突然,本尼“砰”的一声打开了房子内部通往院子的门,麦克西气喘吁吁地带着他的三个客人走了进来,穆旺加扎走在中间。
没人伸出手指责我,而我也不必羞得钻到地板下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已经聚到策划室里了,我正在把菲利普的欢迎辞译为斯瓦希里语。斯瓦希里语正让我觉得自由,它总能解放我的身心。握手、介绍完毕,众人都坐在预先指定好的座位上,除了贾斯帕。此前,贾斯帕已经被介绍给穆旺加扎跟他的两个顾问,现在他在本尼的陪同下离开了策划室,我猜他这样做是出于职业意识,想要更安全一些。菲利普的讲话很有趣也很简短,他总是会在我期望有停顿的地方停顿一下。
为了应付听众的目光,我拿了一瓶毕雷矿泉水放到桌上离我二十英寸的地方。每次会议开始后的前几分钟,与会者跟你的目光接触总是口译员们面临的死亡陷阱。你接上某人的视线,擦出共谋的火花,接下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你被掌控,一直到这个阶段结束。因此,我最多只让自己低头偷偷地扫视几眼。在此期间,穆旺加扎依然坐在他的两个助手之间,像只昏昏欲睡的小鸟。在他的一侧坐着一脸麻子、令人望而生畏的塔比齐,前伊斯兰教什叶派教徒,现基督教信徒,穿一身由设计师专门设计的黑色服装。穆旺加扎的另一侧坐着他那位无名的圆滑助手,那是他的政治顾问。那人顶上无发,脸上带着全天候笑容,为此我把他称做“海豚”;他刮得干干净净的脖子后伸出一条鞋带似的辫子,似乎与主人在分头行动,跟他游离在心思之外的笑容一样。麦克西系着一条军用领带,十分惹眼。他给我的命令是,除非他向我示意,否则绝不许将任何内容译为英语。
在此我得谈一谈多语者的心理。人们常常发现,一个欧洲人,如果学会了另一种欧洲语言,他也会随着增加一种个性。英国男人讲起德语来声音更加响亮。随着他的嘴形发生变化、声带张得更开,他会抛弃自讽,却萌生更强的控制欲。英国妇女学会法语后会变得更加谦虚,要表示傲慢时就会嘴唇大张;而英国男人学会法语后则变得更加自负。我期望自己也能这样,但非洲语言之间没有如此细微的差别。非洲语言是实用的,通俗的,即使是殖民地法语也一样。他们是农民语言,使用者聊天时总是直来直去,争论起来也会大喊大叫,刚果人就常这样。非洲语言的微妙之处与其说是通过语言技巧实现的,不如说是通过话题转换实现的,或者,如果你要与他们沟通得更保险一点,可以通过谚语、俗话的变化来实现。有时我意识到,在从一种语言跳到另一种语言时,为了多呼吸一口气我就得将音位移到喉咙的后面。还有,比如当我讲金亚旺达语时,我会感觉自己像是在两排牙齿之间耍热石头一样。但更加真实的是,我一坐到椅子里,我就跟我要翻译的语言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