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連厚补(第9/19页)
张悦的进展远没有于莲肪顺利,与彩兰决裂分手,做起来要比计划难得多。尽管夫妻冷得不能再冷;尽管彩兰生硬粗暴的言语与情感细腻的张悦有诸多的不和谐;尽管彩兰多年形成的难以更改的乡下人生活习惯使张悦不能容忍,但事到临头,他总说不出“离”这个可怕的字眼来。特别是看到三个生龙活虎的儿子与他们的母亲亲热时,他更觉着难以启齿。当然,离是必然的,他在等待时机。跟于莲舫在一起张悦觉得愉快,顺畅。他们有许多共同话题,他的细腻在于莲舫那儿会得到回报,无须语言,只一个眼神就够了。比如说现在,他看到于莲舫,就慼到很满足,满足的同时内心又产生一丝歉疚,这种歉疚与不安他在彩兰面前也时有发生。他感到他这一生至少对不起两个女人,一个为他做出了家庭牺牲;一个铁了心跟他这已变了心的人。他的本意是力争做个十全十美的丈夫,却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不伦不类、无信无义,这样的不是东西。
张悦问于莲舫有什么事情,于莲妨说龚晓默要回来了,带着夫人一块儿回来。张悦说回就回来吧,碍你什么,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于莲舫说,可是我还住在龚家,新人进家,我跟、那媳妇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算是怎么档子事?张悦说要不你就搬出来,搬到集体宿舍去。于莲舫说跟二十几岁的小青年们挤一间屋子,吵吵闹闹的,我可是奔五十的人了……张悦也没了办法,哼哼叽叽地说,关键是我这边得快……于连舫说,你知道这个就好,其实我也没有催你的意思,只是心里乱,发毛。
张悦说,你是不是还爱着龚晓默呢,要不听到这信儿你不会这样。于莲舫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张悦说,有义则合,无义则去,一切顺其自然吧。晓默携妇归家你也不必太在意了,不行就临时到外面住几天。这时,荼馆里又进来几个老头老太太,掌柜的忙招呼,看样子都是常客熟人。一帮人抬桌子搬板凳,腾出一块地方拿出小鼓唱起了莲花落。有唱有和加以插科打诨,乱哄哄嚷成一团。张悦说,哪儿钻出这么些古董来,直门大嗓唱得真难听。于莲舫说唱的是什不闲,莲花落的一种,这几乎失传的玩艺儿让这帮老头老太太们捡回来还真不易呢。张'悦问什不闲算不算京韵大鼓?于莲舫说跟京韵大鼓不一样。最早是沿门托钵要饭的唱的,后来又加以锣鼓,成为民间演唱形式。张悦说看来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于莲妨说不尽然,莲花落是得了皇上龙票准许演唱的,曾几度进宫演出。光绪年间有“黄旗黄幌,万寿无疆”的什不闲拢子还经太后御览过。张悦问于莲舫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于莲舫说龚太爷诊病记录上都写着呢,有一回太后因在储秀宫听什不闲而着了凉,恶寒发热,召龚太医进宫,给开了药性平和的葱豉汤,以解表通阳。无奈太后闻不得葱白气昧,又换了桂枝汤,发汗太过,躺三曰不得起炕。张悦奇怪诊病记录怎么连什不闲都写进去了。于莲舫说不惟有什不闲,连诊病日的天气,病人的笑貌言语和穿着也常常见于医案之中呢。张悦听了直摇头,说这不是医学,是文学。两人正说着话,只见唱莲花落的群体中闪过一个人来,脸上涂抹得红一块白一块的,头上义和团似的扎了块红綢子,敲着手里一张平鼓坐在张悦和于莲舫中间,把两人着实吓了一跳。“义和团”原来是一块插队的叫薛宝田的邻村知青。薛宝田快人快语说,你们俩跑这儿幽会来了,倒挺会挑地方。快坦白,有什么猫腻?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一时两人窘得说不出话,连气儿也喘不匀了。“义和团”显然不知内情,看两人的模样笑道,开个玩笑就把你们羞成这样,都四十大几的人了,还保守。又说他老婆肚里长了个瘤,良性的,什么时候找张悦给割了。张悦赶紧说可以可以,忙把家里的电话给“义和团”留了。“义和团”对于莲舫说,龚家大少奶奶比插队时越发的年轻了,怕是吃了御医的十全大补丸吧。于莲舫说也是老了,脸上的纹路赶得上六月的黄土地了……那边叫“义和团”过去排演,“义和团”临去时对张悦和于莲舫说,下月咱们前后段家河插队知青要聚会,你们一定得来。说发起人就是他,地点在宽街老三届饭馆,在“老三届”畅叙革命友情比在“清雅”茶馆更有激情。莲花落们击着鼓在催,“义和团”跑过去了。于莲妨说怎么碰见他,真是的。张悦说,偌大个城市找不着一块属于我们俩的地界。于莲舫问这个薛宝田现在在哪儿工作,张悦说先在汽车配件公司,现在退休了,听说在潘家园倒腾古玩。于莲舫说才多大呀,就退了。张悦说老三届退的人可不少……嘈杂中无法谈话,张悦问于莲舫可还有什么事。于莲舫说没有了,就是龚晓默回来这件事。张悦说大可不必理会,又说没什么他就走了。说着站起身戴了口罩,临出门说,有事给我往单位打电话。于莲舫听了觉得这话说得甚没意思,难道只有有事才能打电话吗?还得“往单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