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第2/6页)
不知从哪一瞬起,宁和忽然意识到了,庄兄的剑固然锋利,却救不了她,救不了她想救的一切。她应当有她自己的剑。
因为她的剑与旁人都不同,此剑即此心。一颗心,应当承载着自己的意念,就像她的笔从前写前人诗、写圣人言,后来以抒胸臆、以诉衷情,写她自己。
宁和足踏一截燃烧的柳干,隔着浮动的焰火凝望淮女的脸庞,同她漆黑的双目对视。她的剑光在手中缓缓生长,比从前的任何一刻都更明亮,仿佛月映雪光。
没有起式、不见杀意,平平而出,那剑影出手,刃口甚至并不锋锐。它分明极轻,却又因堆叠了无数的白光而显出一种凝实的厚重,它分明极亮,可又像最清透的水波般空若无形,宁和甚至能透过这剑光看清对面淮女惊愕的脸。
——我有一剑,浩然之气。
这一道自她金丹之时便借登仙梯之灵气朝天斩出过的剑影,如今终于彻底成型。成了她的第一剑。以吾浩然气,养吾心中剑。
此剑即此心,宁和将她心中的不解、她的愤怒蕴藏在这浩然剑光里。
这一剑曰喝,当头一剑,喝问其心:此行此举,合理乎?俯仰天地,无愧乎?前路歧途,回头乎?
剑光过处,穿透漫天黑柳,直直轰击在淮女身上。
她当即吐出一口黑血,
倒在地上。柳条簇拥在她身侧,渔网一般将她包裹,颤颤舞动。
可淮女却一动也未动。她躺在那里,怔怔的,一张脸上尽是空茫。
宁和望了她片刻,收起剑,缓缓朝她走去。
等宁和走至身前,垂眸望着自己半晌,开口唤了一声淮女,她才终于抬了抬眼。
淮女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是:“真是不公平。”
“真是不公平。”她说,一开口,苍白无色的唇边便淌出一线漆黑的血,“我若生来是个人,该有多好?”
宁和想了想,说:“做人,也不见得很好。”
她这一生见过许多人,有的活得并不比路边一株野草强上几分。
淮女笑了一声,说:“那我就做你这样的人。”
宁和说:“我不算什么,不过一介书生。”
“你们这样的人多好,天地所衷。”淮女说,“真叫我羡慕。”
宁和看着她渐渐爬上黑色裂纹的脸,没有再说话。
“你不会懂得,你自然不懂。”淮女呵呵笑道,目光忽然越过宁和的肩头,朝她身后看去。
宁和回过头,就见宁皎立在不远处,恢复了一身黑衣的人形,静静望着这方。
他朝宁和点点头:“老师。”
“老师?”淮女笑道,“看来你运道也比我好。真叫我羡慕。”
宁皎瞥了她一眼。
他二人如今一躺一立,一绿一黑两双眼眸对视了一会儿,宁皎没有开口。
他自然地走到宁和身畔,落后一步处站定。
淮女瞧了一会儿,忽然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嘴里就涌出大口大口的黑血。那黑血喷溅在地上,忽然长出一棵树来。
那树既不高也不粗,统共才到宁和肩头,通身漆黑,无枝也无叶,说是树,倒更像是一截枯木。那黑色也不像是它原本的模样,更像是焦炭一般被外物所灼后的痕迹。
它立在这火光遍地的山林中,瞧着与周围每一株被烧死的树也没有什么不同。
淮女伸出苍白的手,扶着这株黑色的树,慢慢地坐起来,将头颅靠在上面,缓了片刻才开口对宁和道:“你瞧,这就是我。”
宁和一愣,仔细去瞧那枯树。
人们说柳,总是说的它那长长的细枝,称其“柔梢春烟”、“碧玉一树、绿丝如绦”,而当拨去了那些满头的柳枝,谁还瞧得出这是一株柳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