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上)(第2/4页)

而位于京城郊外三里地的陈家酒肆则冷冷清清,这家酒肆就挨着官道,本就做来往行路人歇歇脚的生意,颇为简陋,几个简易的竹棚子连在一块,下面摆上桌椅便成了。如今天冷,其中两个棚子装上厚厚的草帘子挡风,再升上火盆,让怕冷的客官在里头歇脚。

嫌草帘子里头气闷,霍泽与裴月臣只坐在竹棚下,炉上温着酒,没有风,雪安安静静地下着。

霍泽裴月臣是故交,如今在京城禁军中当一名小头目,因两人都使枪,从前常在一块儿切磋枪法,彼此惺惺相惜。裴月臣从包袱中取出两本旧旧的册子,从桌面上推给霍泽:“这是这些年我在枪法上的一点心得,另一本记录了一些东魉人习性和作战特点,以后我也用不上了。你若用得上便拿着,用不上的话扔了也使得。”

“非得走吗?”霍泽看着那两本册子,皱着眉头道,“不是说还给你升了军衔吗?”

“我义兄战死沙场,身后落得这般下场,却让我安安稳稳升官发财。”裴月臣笑得凄凉,“将来我有何脸面见他!”

“你这一身的功夫,一肚子的才学,难道就这样荒废乡野。”霍泽仍想劝他,“咱们当初苦学苦练,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建功立业,你再想想。”

裴月臣摇摇头,自斟了酒,端杯惨然一笑,曼声吟道:“……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

他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漫起薄薄一片水泽,声音难掩哽咽之意:“……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不须闻此意惨怆,生前相遇且衔杯!”

霍泽望着他,知他已是心灰意冷,竟不知该如何相劝。

裴月臣又仰脖饮了一杯,然后放下酒杯,朝霍泽一笑:“我对盘龙枪法的后十三招已有所得,将来也未必再有机会,今日我便耍给你看吧。”说罢,他提枪行到外间,解开扎在枪刃上的布套。

雪,无声地落在枪尖上。

枪尖微微一颤,随即,银光乍起!

满腔的愤恨不平,灌注于枪刃之峰,仿佛面前是穷凶极恶的东魉人,是熊熊燃烧的烈焰,是朝堂之上那些争名夺利的嘴脸,是这个他勘不动的万丈红尘。

枪随意走,意随心动,刺,戳、点、扫、挑……脚下踢起雪尘,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被枪身带起的劲风所挟,在他周身飞舞,如烟如雾,唯见寒星点点,银光灼灼,破雪而出。

霍泽已是看得目不转睛,连酒肆的伙计拿着抹布立在当地看呆了去,草帘子后头也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最后一式潜龙在渊使罢,本该收枪,裴月臣却将银枪高高抛起,双手接住,同时屈膝上顶……

“使不得!”

霍泽这声唤得还是迟了。只听见“咔擦”一声脆响,枪身已从中断裂。这枪身用的是韧性极好的牛筋木,跟随裴月臣征战数年,非雷霆之力不会断裂,震得他双手虎口出血。

草帘子后头的人,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为免出声,自行捂住了嘴。

手持两截断枪,裴月臣立在雪中,满目悲凉,缓缓合目,一滴泪水无声滑落。

——窗外,传来当当当的梆子声,祁楚枫从怔怔出神中蓦然醒来。梆子敲过三下,已经深夜。侧头望向榻上的阿勒,她正犹自睡得香甜,京城不像北境那般寒冷,火盆将室内烤得暖烘烘的,被衾已被她踢到床榻一角去了。

祁楚枫起身,拉过被衾,复替她盖好,看她睡得双颊红彤彤的,不由笑了笑。阿勒的性情有一点极好,不会钻牛角尖,阿克奇的事情已经在她心里淡去,这些日子她在京城又吃又玩,睡都睡得很安稳。

不知怎得,明知夜已深沉,祁楚枫还是毫无睡意,披上外袍,推开房门,凭栏远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