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4页)
时为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站在窗前。
外面雨已经停了,夜空清黑,不见月光,近处多是住宅,密密亮着灯,最远能看到江对岸陆家嘴的地标建筑,但外滩的那些房子,包括江亚饭店,是被遮住了看不见的。
时为忽然说:“出去转一圈怎么样?”
丛欣问:“去哪儿?”
时为提议:“就附近,骑自行车。”
丛欣笑了,说:“这时候出去骑车?”
时为只是又问了一遍:“去不去?”
丛欣看看他,说:“走吧。”
两人于是下楼,出了小区,在街边扫了两辆共享单车。时为没等她,一路骑在前面,也没说目的地。但丛欣认得出方向,这是在往曾经的职工楼去。
周末的夜里,时间不算太晚,路上多得是车和行人,地面潮湿,映出路两边的灯光,璀璨如琉璃。
那一带很多老房子都已经拆了,有历史价值的得以保留,经过翻新改造变成展厅、商店、餐馆。
而职工楼是没有价值的那一种,它只是一座1950年代造起来的赫鲁晓夫楼。前面是保护建筑,著名建筑师邬达克设计的一个洋行旧址,后面也是保护建筑,基督教青年会体操馆。两幢房子中间有块空地,就那么见缝插针地造起一座五层楼方方正正的简易水泥房子。十多年前被拆除,又变回两座保护建筑中间的一块空地,是只有他们这样的老土地才知道的遗址。
1976年,特殊年代过去,江亚饭店恢复营业。朱明常和沈宝云凭着二十多年的工龄,以及特级厨师、劳动模范、三八红旗手的称号,在职工楼里分得一套住房。那是他们住的最久的一个家,门上永远钉着“五好家庭”和“党员之家”的红色小牌子。
1992年,江亚饭店餐饮部的服务员丛甘霖和客房部的清扫员张茂燕结婚之后也搬了进去,两人生了一个女儿,起名丛欣,这孩子出生后的第一个家也在那里。
那是四楼最顶头的一扇门,开门进去便是两家合用的厨房,连着两个房间。
那年七月的一天,丛甘霖打了一辆强生出租车,从红房子医院接妻子和女儿回家。当时的时为也才几个月大,父亲时益恒正出国学习,母亲朱岩工作忙,休完产假就把他放到娘家,让已经退休的沈宝云帮忙带着。
两个小婴儿就这样成了邻居,后来长大了一点,又一起上江亚饭店办的职工子弟幼儿班。
那时的记忆是非线性的,回忆往往只剩下一些碎片似的画面,甚至只是一个不同颜色、气味、情绪的印象。
他们都记得共用过一瓶抹脸油,春夏宝宝霜,秋冬蛤蜊油,沈宝云管这个步骤叫搽香香。
记得并排躺床上睡午觉,沈宝云嫌电风扇的风太硬,侧卧在一边,一下一下给他们打扇子。
记得晴天各种各样的阳光,也记得雨季里撑个伞,穿双塑料鞋,去楼下踩水。
再到大一点,又多了许多奇怪的套路,都是丛欣的发明。
比如起床,有时候她起得早,跑到隔壁,爬上他的小床。他其实也醒了,存心用被子蒙住头。她便会找到他脑门儿的位置,把小小手掌贴在上面,做个酒店房间插卡开门的动作,说:“滴,可爱卡。”他这才掀开被子,请她进来。两人抱在一起,哈哈笑个不停。一直到大人不耐烦,把他们揪起来穿衣服洗漱为止。
有时是他起得早,也学她样子跑去隔壁,跪在她小床边叫她起床:醒醒,欣欣醒醒。她却闭着眼不睁开,拿个娃娃给他,要他学娃娃的口气叫醒她:欣欣号宇宙飞船启动,滴滴,连接中,滴滴,连接中,滴——连接成功。而后用娃娃的手拉着她的手起床。
再比如道别。有时候朱岩过来接他回去住两天,她会一路跟着送到车站,看着他上车。他也赖在车门口不往里面走。两人先是小小的挥手,然后在车门合上、车子起步的那一瞬踮起脚,使劲挥手,倾情演出十里相送,依依惜别,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