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犹为离人照落花(第4/4页)



  可是他知道,他知道阿娘为什么这样说。宫中上下皆是一双势利眼睛,御膳房连一日三餐的份例都不过敷衍,哪里还能去添新花样命他们蒸羊羹酪。母妃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母妃的手心是滚烫的,仿佛烙铁一样,烙在他的脸上。母妃的声音就像是雪花一样,轻而无力:“好孩子,别难过了,是阿娘连累了你,这都是命啊。”

  刹那有泪汹涌的涌出,他并不是难过,而是愤怒,再也无法压抑的愤怒。他霍然立起,大声道:“阿娘!这不是命,他们不能这样对待咱们。”不待母妃再说什么,便夺门而出。

  无数雪花漫天漫地卷上来,北风呼啸着拍在脸上,像是成千上万柄尖利的刀子戳在脸上。他一路狂奔,两侧高高的宫墙仿佛连绵亘静的山脉,永远也望不到尽头。他听得到雪水在脚下四溅开来的声音,听得到自己一颗心狂乱的跳着,听得到自己粗嘎的呼吸。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御膳房,他要给母亲要一碗蒸羊羹酪,他是皇子,是当今天子的儿子。母妃病得如斯,他不能连她想吃一碗酪也办不到。

  正和门、经泰门、永福门……一重重的琉璃宫阙被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甩在后面,突然脚下一滑,重重摔在了地上。膝上的疼痛刹那椎心刺骨,他半晌挣扎爬不起来。杂沓的步声渐行渐近,忽然听到“哧”得一笑。

  他抬起头来,在高高的步辇之上是皇二子定溏。一身锦衣貂裘,风兜上浓密水滑的貂毛,将他一张圆圆的脸遮去了大半。定溏看到他全身雪水狼籍的模样,乐得前俯后仰,拍手大笑:“舍鹘小杂碎,摔得真是美,四脚朝天去,像只小乌龟。”

  他脑中轰得一响,满腔的热血似乎顿时涌入脑中,他几乎想都没想,已经扑上去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定溏的胳膊用力一拖。定溏猝不防及,竟然被他从步辇上拖了下来,顿时摔得鼻青脸肿,哇哇大叫。内官们抢上来可是拉不开他们,他牢牢抱住定溏,定溏又哭又叫,两个人翻滚在雪泥里,他一拳又一拳,重重的捶下。定溏拼命挣扎,拳打脚踢,定溏本来比他大上好几岁,可是他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蛮力,就是不肯撒手。定溏着了慌,口中又哭又骂又叫:“你这个舍鹘杂碎,快放开我,我叫母后杀了你!杀了你!”

  熊熊的怒火燃起,燎过枯谢已久的心原,一路摧枯拉朽,排山倒海般轰然而至。他让这心里的怒火烧得双眼血红,他骑在定溏身上,死死掐住定溏的脖子,定溏顿时喘不过气来。内官们也慌了手脚,拉不动他的手,只得去掰他的手指。他死命的不肯放手,定溏渐渐双眼翻白,内官们着了慌,手上也使全力。只听“啪”一声,他的右手食指顿时被巨痛袭去了知觉,他痛得几乎昏阙过去,内官们终于将他拖开了,扶起定溏。

  食指绵绵的垂下,他从未那样痛过,手指的疼痛渐渐泛入心间,内官都忙着检视定溏有无受伤,他跌在雪水中,并无人多看一眼。雪白森森的指骨从薄薄的皮肉下戳了出来,血顺着手腕一滴一滴滴落在雪上,绽开的一朵朵嫣红。他不要哭,他绝不要哭,哪怕今日他们打折了他的双手,他亦不要哭。母妃说过,在回坦草原上,舍鹘的儿郎从来都流血不流泪。他拼命的抬起脸,天上无数雪花纷纷向他眼中跌落下来,每一朵洁白晶莹都像是母亲温柔的眼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