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第3/4页)

“厉成英。”她神色有些恻然,“就是上次同你说过的那位长姐——她的事迹对我刺激很大,这是她的本名,我叫她厉姐。”

陆世澄肃然起敬,也跟着她低声念道:“厉姐。”

脱口而出就是「厉姐」,只因那是她敬重的人。这种感觉真奇妙,像是两个人的心越挨越紧,越来越亲密,直至两颗心中间再没有一丝空隙。从此喜怒相通,荣辱与共。

她把他的手从他身侧捉起来,跟他十指交缠。

但因为提到了伤心事,接下来她没再说话。有那么一会儿,陆世澄也只是若有所思望着前方。

闻亭丽回头看看他的侧脸:“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建这个厂子是为了完成我母亲的遗愿。”

闻亭丽心跳啵啵加快,这是陆世澄第一次对她提起自己的母亲,那样随意的口吻。但她知道,越是在意,越是举重若轻。

“我母亲是学西药学的,出国前曾遭到家里的反对——”陆世澄眸中浮现一点笑意, “她是家里的独女,外祖母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我母亲就对我外祖母说:她这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凡是有志青年,都不该苟安一隅,要么投身革命,要么拼命学习新知识新技术,像她,就打算把洋人的药剂专业学通学透,再回国建造我们自己的民族药厂。

实在不行的话,她就把自己的嫁妆换成学费,她可以不成亲,但是这个洋她是留定了。”

“她老人家当真有魄力。”闻亭丽不禁有些神往。

陆世澄微微一笑:“我外祖母并没有克扣母亲的嫁妆,倒是被我母亲的志向感动了,鼎力支持女儿出去留洋。

母亲在外面五年,顺利拿到了学位,回国第一时间投身革命,同时还想办法筹措资金建造药厂,在这期间,她认识了我的父亲。

我父亲当时负责打点陆家在上海的银行和航运生意,出于对国家命运的担忧,常常参加本地爱国青年或是商人举办的会议,他对我母亲一见钟情。”

他顿住了,表情透着遗憾,过片刻,才低声往下说:“没多久,外祖父遽然离世,外祖母也跟着病倒在床,家中生意眼看要一败涂地,我母亲不忍心我外祖母独自支应这样艰难的局面,只好暂时放弃自己的理想回家帮忙,可她此前从未插手过家里的生意,难免有些应付不来,我父亲暗中帮她几次,事后我母亲知道这件事,不知是出于爱情,抑或是出于感激,总之她嫁给了我的父亲。”

陆世澄的眉头深深拧了起来。闻亭丽担忧地望着他的侧脸,他的不快活,让她也跟着揪心。

他抬头看向夜空,语气里透出一种深切的怅惘。

“我想,假如母亲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事,一准会后悔自己的这个决定。她本是一只在高空里飞翔的鹰,却阴差阳错被关进了陆家这个牢笼里。”

说话间,他俨然已经憋闷到了极点,扯一扯领口的领带,霍然起身。

“结婚时,父亲并没有征求祖父的意见,仅给南洋拍了一封电报,紧接着就同我母亲在当地教堂举办了婚礼,为这个,我祖父始终不接纳我母亲。不允许她住在陆家大宅,更不允许她拥有陆家的股份。”

陆世澄嘴边露出讽意:“可我祖父没想到,我母亲对此毫不在乎,她同我父亲去了荷属文东埠创业,父亲在那边开办了两家新厂子,她就去当地荷兰人创办的药厂参观,最后甚至以一线女工的身份应聘进药厂工作。”

“她汲取了第一次创办药厂的经验,失败,不是因为她的理论知识不够扎实,只因实践方面毫无经验。

所以这一次她想从基础做起,我母亲不是闹着玩,她在工厂里待了一整年,写下了一本厚厚的实践手册,之后我创办这家大生药厂,就借鉴了我母亲工作手册里关于第一线的工作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