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惊变(下)(第2/5页)

以后世历史学家的观点看,万历帝大概终身都沉浸在某种古怪的青春叛逆情绪中,只不过他那种弑父叛逆的病态冲动对准的并不是亲爹隆庆皇帝,而是负责了他大半教育的张太岳。总之,在掌握大权之后,万历帝迫不及待的第一个举措,就是尽废张氏之法,在短短半年内发下上百道谕旨,几乎拆掉了张太岳辛苦构建的整个体系——时人讥讽为:“每与张反,官乃可做”!

这样的操作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外人不好评价这一对君臣私下里的关系,但张太岳秉政十五年,却的确是为朱家呕心沥血,没有什么私心。他花了整整十五年向全天下解释,朝廷是有诚意改革、有诚意变法的,国家机器是愿意与新兴阶级分享权力的,大家还可以排排坐分果果,继续享受蛋糕。这十五年成效卓著,绝大部分的力量实际也认可了张太岳的工作,愿意与他合作——然后,万历用了半年摧毁了这一切。

所以大家应该可以想象,皇帝这么一通蛮搞之后,朝野上下是多么的震惊与恐怖,天下人又是如何的失望。时人笔记云“海内震怖”,大抵如此。

在十五年的张氏内阁统治下,地方势力对中枢其实是有滤镜的,他们以高肃卿张太岳为标杆,觉得主政的人物一定是既高明、又渊博,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战而胜之;纵有野心,亦不能不忍耐。但在看到了半年以来皇帝那种转着圈丢人的神经做派,恐怕谁都要升起一点隐秘的心思。

不过,万历皇帝却未必知道这一点。在清除完张太岳的影响后,他又信心满满的突破了自闫分宜以来历届内阁的禁忌,开始在关键的大宗物资上搞投机——闫、许、高、张诸人政见不一,但在金融上都相当小心,仅仅只敢在贵金属及奢侈品领域做手脚;这样的投资固然稳妥,但获利却也有限。富贵窝中长大的万历帝胆子则要雄壮得多,他果断撕毁中枢的默契,大笔投入煤炭、铁矿、橡胶等大宗商品。

这样的投资当然是利润丰厚,其实也相当之保险——在完成初步工业化后,中国已经成为大宗货物最大的市场,强盛的海军又足以控制住资源产地,所谓又做甲方又做乙方,真是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是对手。

可惜,再小的风险终究也是风险,而关键物资上的一丁点风险,都是国家所无法承受的。在亲政六年后,志得意满的皇帝一把梭·哈,在橡胶贸易上投资了一笔大的,静静等待着丰厚的回报。结果,当年南洋突然爆发了强烈台风,东南亚及海南诸岛的橡胶园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而皇帝的投资也迅速暴雷,欠下了匪夷所思的债务……

真君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只是直勾勾地望着这邪恶狰狞的文字。大概是好大孙的操作太过惊人、太过下饭,飞玄真君万寿帝君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理解上面的话,然后他的眼珠渐渐渐翻了上去,黑色的瞳仁不见了,只露出通红的眼白。

可惜,天书还是不肯放过他。纸张上开始刷新新的文字:

【因为档案丢失,具体损失已经很难察知,但据后世的估算,总额总在两千五百万两以上,欠款则不知多少——如此惊人的数额,几乎是顷刻间压垮了皇室孱弱的财政,并引发出了不可揣度的猜想:皇帝被天灾搞得倾家荡产,这在传统的玄学理念里,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相对于金融上的损失,更大的麻烦却在于皇帝。年轻的万历帝在天灾中遭遇了极为强烈的刺激,性格中已有的缺陷终于完全爆发了出来——他完全不能承认现实,不但拒绝偿付赔款,甚至试图强行关闭南洋的金融市场,撕毁几十年来的自由贸易惯例。

自甲寅变法之后,南洋市场日益发达,几乎已经成了欧亚交流的中心,积聚世界三分之一以上的财富,贸然关闭等于公然赖账,严重损害中西资产阶级的利益,将大批豪商推向了对立面。而在面对国内外鼎沸的怒骂反对之声时,万历帝大概是经受不住压力,居然拒绝召见朝臣,龟缩在深宫之中,再不回复任何一份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