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惊变(上)(第3/4页)
冷遇、漠视、羞辱、讥讽,皇权折磨臣下的手段无穷无尽,没有人可以抵挡。骨鲠之臣?闫分宜、许少湖,内阁阁老哪一个不曾是响当当硬邦邦敢进谏敢上书的骨鲠之臣?但真君铁拳一下,那还不是要搓圆搓圆,要搓扁搓扁。
可怜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谅他一个举人出身的区区小官,也顶不住这官场熔炉的搓磨!
……然后,真君就收到了第二封,第三封,以及第四五六封进谏君上、弹劾外戚的奏疏。
没完了是吧?!
真君不是没有尝试过其他的手腕;他派司礼监的太监去警告海刚峰收敛锋芒,结果海知府把人扣了下来,以逾制扰民的罪名罚了五百两入官库,吓得大太监屁滚尿流跑了;他给御史发了条子,暗示浙江官场抓一抓海知府的小辫子堵住此人的嘴,结果条子递下去一点风声都没有,反倒是浙江巡抚主动上书,赞美海知府功绩卓著品行端方,建议朝廷赶快将他调出浙江,升得越高越好,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回江南。
——事情到了最后,皇帝甚至不得已动用了穆国公世子这颗危险的爆弹。他派人去给穆氏递了一张谜语小纸条,暗示穆国公管一管自己举荐的官员。但也不知道是世子没看懂还是看懂了也管不动,反正他现在收到了第七封奏疏。
混账!真君不发一次虎威,尔等还以为是皇权可欺!
皇帝扫一眼高高垒起的奏疏,语气变冷了:
“朕记得,外务处举荐的那个潘印川上了好几道折子,都是谈论黄河的事情。”
“是。”公主老老实实地尽秘书的本分:“内阁已经看过了他做的方案,打算委派他巡视河工,试一试这个治本的方案。”
“怎么,大臣们又要在治水上推陈出新,折腾些新花样了?”皇帝意味不明的笑出了声:“黄河年年修,年年有河患。圣人出,黄河清;可黄河什么时候清过?治本不治本看来也是妄言。最要紧的,还是不能叫河水泛滥,溃决成灾;若是水没山顶,怀山襄陵,那便是上下失序,朝野不宁,必成大祸。”
他停了一停,提笔在御笺上批了一个“穆”字:
“这样的话,内阁都该知道。”
又是这样似虚似实、半阴不阳的谜语人做派!但也许是血脉相通,天生异禀,思善公主在老登身边磨砺已久,居然也练出了捕风捉影的功夫;如今稍一迟疑,竟也领悟了这诡异的暗示——毫无疑问,这是真君借题发挥,又在表达他阴冷的不满了。君父为山,臣子就是江河;江河怀山襄陵,那就是臣子肆无忌惮,逾越了君臣应有的秩序,“必成大祸”。
将这样的话转告给内阁,无疑是对穆国公世子最直接的敲打,几乎是剥下了国公府的脸皮。显然,皇帝已经被刺激得很不耐烦,不愿意忍受忠臣的进谏了;海刚峰远在浙江,一时还不好动手,但穆祺这个举荐人居然管不好人,那当头就该挨上一棒。
理由?没有理由。随意牵扯,放肆发泄,这就是皇帝的特权。
……甚而言之,真君特意在敲打中提及潘印川的奏折,未必不是另一种恨屋及乌。穆祺举荐的海刚峰触怒了龙颜,那同样被穆氏提拔的潘印川也要受些牵连。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海刚峰要是不想再牵扯其余,那就得老实学会闭嘴!
说实话,在领悟了这层匪夷所思的逻辑后,思善公主都不觉愣了一愣。公主到底是在宫中幽闭太久,不太明白皇权运行的逻辑;在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操作之后,真是难免惊悚:
——不是吧,真要这么玩?
她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仿佛还奢望着皇帝能猛然醒悟,收回成命。但她还是太天真了。皇帝漠然看了她一眼,公主不得不俯首听命,接过御笺,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