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目的(第4/5页)

小国抵挡强权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就是躺下来死给你看。大汉花了几百年明白这个教训,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忘记。

所以,这就是宗藩朝贡制度能够长久存续的原因之一。作为顶级的强权,中土可以当外藩小国的大爹,可以索取供奉和恭敬,建立自己满意的国际体系。但无论国力再如何悬殊,中土都必须给蛮夷留一条活路,尊重外藩的秩序与稳定,甚至还得输出输出先进技术,拉扯一把自己的穷邻居。这种克制与其说是出于儒家的仁义,倒不如说是因为眼不见为净的利益——历朝历代的中原皇帝陛下,你们也不想在国境内看到蝗虫一样的蛮夷难民吧?

儒望的嘴角抽动了:

“……我不明白,这和吕宋及西班牙人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世子反问他:“我查阅了佛山等港口的记录,发现五年前与九年前广东爆发过两次鼠疫,两次都是在对外通商的港口发作的,所幸规模不大,尚能控制而已。再询问往来的商贾,发现广东爆发瘟疫之前的两个月内,西班牙人控制下的吕宋岛刚好也有大规模的鼠疫疫情——吕宋是广东最重要的对外贸易点,这两者就真的毫无关联?”

“世子说的鼠疫是指——”

“我问过了当地人。如果用你们的话说,应该叫黑死病。”

果然搞辩论就是要抓住对方的软肋,儒望只听到了“黑死病”三个字,脸色刹那间就白成了一张纸。作为昔年横扫整个亚欧大陆,叱咤风云百余年,豪取人命两万万的天字第一号瘟疫,即使至今时过境迁,历史中残存的那一点恐怖仍旧令人不寒而栗。作为创巨痛深的欧洲人,读《十日谈》长大的欧洲人,儒望甚至下意识开口反驳,哪怕失去礼数,也一定要否决这个可怕的阴影:

“世子怎么知道那是黑死病?关于黑死病的流传,医学家至今莫不能决断……”

“因为我国有详细的记录。”世子淡淡道:“佛山的仵作曾经解剖过病死者的尸体,留存下了大量的档案。‘结节肿大’、‘皮肤出血变黑’,阁下觉得这还能是什么病症呢?”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消除了,儒望端坐不动,只觉彻骨凉气从头顶灌入,几乎将血液冻成寒冰——自十三十四世纪的大瘟疫之后,黑死病在欧洲绝迹了一两百年,种种恐怖多半都已经成了传说;但当传说的阴影照进现实,那简直是比地狱还不堪忍受的折磨!

“……可是。”儒望竭力挣扎,声音僵硬:“吕宋的黑——瘟疫并没有造成大传播,这,这与历史不同……”

如果以历史上黑死病的赫赫凶名,他儒望恐怕早就成冢中枯骨了!

“因为瘟疫也是要演化的呀。”世子道:“我不懂欧洲的历史,但黑死病爆发也是有周期性的吧?佛山发现的两次疫情之所以能快速被扑灭,是因为黑死病发作得太快、太猛、死亡率太高了。被感染了病症的商人在五六天内就死了个干干净净,随身的货物也被一把火烧掉,根本没有时间将瘟疫扩散出去。但如果病症发作的时间拖得稍微长一点,能够拖到病人弃船上岸,将货物贩卖出去……”

儒望目瞪口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如果仅仅只是“假设”,那其实也无伤大雅;但最为微妙骇人的,却是假设与现实之间若有似无的对应——穆国公世子不懂欧罗巴的历史,他却颇知一二:在十三至十四世纪的“大瘟疫”时代,黑死病也不是无日无夜反复纠缠了近百年,而是表现出了相当的周期性;总的来说,在每一次大爆发之后,黑死病总会偃旗息鼓,暂停大概二十年之久,然后才掀起下一次大爆发继续屠杀;这种性质令医学家迷惑不解,甚至认为瘟疫是在“积蓄力量”,预备更大规模的杀戮。